第50節
“我還有個想法呢,你要不要聽一聽?” “你咋那么多想法?聽,當然聽,咱家就你最聰明?!?/br> “我想啊,若是得空的時候,咱們可以做點豆腐去草市上賣啊,這邊都沒見過這東西,就說是長安的貴人所教,肯定有人買!”女人越想越覺得可行,“當家的,咱們今年可得再多種幾畝豆子才行,最好是去開幾畝荒地?!?/br> 男人也被自己老婆畫的餅給激起了一點小雄心,但抬頭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么多的秧田,又開始愁得慌:“我倒是想,但也得有空余時間才行?!?/br> 屯里面雖然不管著他們自個兒開荒和養雞養鴨什么的,只管收糧食,但這些東西也得要有人力有時間做才行!現實就是,大部分的人在忙完屯田之后就已經沒有任何多余的力氣給自家再折騰點什么了。 曾經有,然后那人累死了,像頭默默累死的老黃牛。 被他這么一說,倆口子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也是,那就到時候再說吧?!?/br> 只是,到時候到底是什么時候,卻沒人能說清楚了。 兩人原本的小小雄心似乎都被潑上了一盆冷水,只能繼續埋下頭來,將自己所有的精力、心血都付于眼前的這片田地,來交換讓自己生存于世間的微薄口糧。 然后,第二天,他們看到了新鮮出爐的江東犁。 辛字屯的屯正覺得自己的眼睛和腦子已經不夠用了,原本就不多的頭發如今更是被他抓得雪上加霜。 這周錄事一行人,怎么……怎么就這么會折騰呢? 一開始,他只cao心要怎么讓他們趕緊走,別來嚯嚯大家的春耕。 然后,徐娘子搞了義診,他忽然又覺得,這群人其實人也不錯,多待兩天也蠻好的,最好是給他老娘治好了眼睛后再走。 不就是要兩個木匠和幾根木頭嗎?給! 再然后,周錄事做出了豆腐,而且還細心的教大家要怎么做,做好了之后要怎么吃,屯正驚喜之余又有點恍惚,對周錄事也有所改觀甚至還多了一些服氣。 直到現在,他看到了在田里面靈活轉彎的,連三娃子都可以驅使牛來拉的江東犁,只恨不得立刻就在周錄事的面前扇自己的耳光。 齊武故意提起來:“我當時可是按照周錄事給的圖紙做出來的?!?/br> 屯正羞愧難當,對站在一旁看著的周自衡道:“小的,小的是有眼不識泰山……” 周自衡一笑,制止他的語無倫次:“屯正不必再說,我理解。如今,你可愿帶著我把屯田都給走一走了?” 屯正連連點頭:“錄事想去哪兒,我就帶您去哪兒?!?/br> 他又不是傻子,能做出江東犁來的人,肯定是懂如何耕田的。最起碼,不會是前朝那位那樣的傻子! 旁邊的林十五見狀,再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屯正您就放心吧,錄事在我們甲字屯指導農桑之事,我們這些聽了的,今年的秧苗長得都特別的好?!?/br> 雖然還沒長起來,但林十五莫名的有信心。 周自衡拋給他一個贊賞的眼神。 屯正聽了之后喜笑顏開,一拍大腿:“你這年輕人,怎么不早說?” 林十五:……之前想和您說,您溜得飛快,攔都攔不??! 幾人在這邊說話,一抬頭卻看到田埂上已經圍了好多人,聽說了消息的屯戶們都趕了過來,興奮的朝這邊喊:“周錄事?我們可以用這江東犁嗎?” 周自衡也大聲回道:“有何不可?你們屯的木匠都已經學會,自行制造就是!” 屯戶們歡呼起來。 不到一天的功夫,辛字屯出現了一種好用的犁具而且還有大夫進行義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周邊的村鎮。 第45章 辛字屯往丹陽縣城的方向走,除了士族的田莊之外,還有好幾個聚集起來的村鎮。在屯子三四里的地方,就有一個劉家村。 這一日,劉家村的劉嫂子興沖沖的回來了,還沒進門就開始嚷嚷:“當家的,你在不在?” 劉大郎正在院子里喂羊,這兩只羊可是家中的重要財產。 “在,你說你每次說話都那么大聲干嘛?”聽上去兇巴巴的,但其實卻是個熱心腸的人。 “我這不習慣了嗎?”劉嫂子先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水,擦了一把汗這才開口:“我是回來和你說件事兒,旁邊的辛字屯,最近可出大事了!” 劉大郎慢吞吞的問:“什么大事?瞧把你給急的?!?/br> “能不急嗎?我聽隔壁家的二嬸子說,辛字屯來了個江寧縣的上官,給他們帶來了一個新的犁,說是那個犁比現在的好用多了,只要會趕牛,連六七歲的小孩都能使得動!” 劉大郎這才驚訝的抬起頭:“真的?” “我還騙你不成?二嬸子家的侄女不就嫁到辛字屯了嗎?”劉嫂子也很高興,“說是現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去那邊看了,想要學學怎么造這新犁。咱們下午也去吧?走個三四里路,趁著天黑前回來?!?/br> 劉大郎絲毫不猶豫,毅然點頭:“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肯定得跟著我一起去?!眲⑸┳拥?,“那邊還有位大夫,正在免費給人看診,我想著你正好也去看一下,不說根治,能看看有什么調理的法子也好??! “上次那藥方子你嫌貴,沒再吃下去了,說不定這次這位新大夫能有別的辦法……” 她絮絮叨叨。 她家為什么對新犁這么感興趣,就是因為劉大郎之前得過癆病,雖然幸運的活了下來但是身體卻差了很多,家里的農活全都壓在劉嫂子和幾個還沒成年的兒女身上。若是新犁真如傳說中有用,那他家會輕省許多,日子也能好過很多。 劉大郎拍了拍劉嫂子老樹一般的手,百般情緒涌上心頭,最終只化為一句:“咱也別拖了,現在就去!” 懷著這樣那樣的心情和想法,聽說了江東犁與義診一事的附近村民們都從四面八方涌來了辛字屯。 辛字屯里面宛如草市一般,人來人往。 周自衡和徐清麥在一開始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最后能變得這么熱鬧,不過看到這樣的景象他們都很高興。周自衡本來就是要推廣江東犁,越多的人知道就能越快的傳揚出去,受益的人也就越多。徐清麥倒是有些麻煩——這么多人,她一個人根本看不過來,最后只能把早上用來記錄醫案的時間也拿了出來給人看診。 至于醫案,路上再寫吧。 一天下來,幾個人都累得夠嗆,每天回去倒頭就睡。 好在這會兒畢竟是春耕,大家也沒那么多時間,親自從附近村鎮趕過來的人也就這一波,而更遠地方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兩天之后,人潮終于消停了。 稍事休息了一個早上后,周自衡就讓屯正帶著一起去視察今年屯里面的春耕情況去了。 看著田里面綠油油的秧苗,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這邊沒有浸種,秧苗出得早,估計再過幾天就可以移栽了。他夸贊了幾句屯正管理得好。 屯正高興極了,還謙虛了幾句:“錄事,不是我自夸,咱們屯里面就沒有懶人?!?/br> 周自衡一笑。 事實上,哪個屯里面有懶人呢?這邊的屯戶其實也就相當于佃戶,只不過他們的主家是朝廷。當人佃戶的,除了顧著自己的嘴,最緊要的就是得交租,自然懶不了。而那些村鎮里面的自耕農,自給自足,身上負擔不重,有一些混不吝的直接把農活一放,自己琢磨點東西跑到城里面去也能賺點錢花花或者索性就當了游俠兒。 偷懶,也是需要有資格的。 “這邊的土質還是不行啊……”周自衡仔細查看過這邊的土,比江寧縣的略好,但是好得有限。 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丹陽其實不缺水,隔得不遠就是溪流,甚至周邊還有小湖泊,但是沒有形成有效的灌溉網。而灌溉網是提升水稻產能的最重要的東西,也是后世的江南成為魚米之鄉、膏腴之地的基礎。 他想起之前路過的那些世家大族的農莊,那里水利設施做得就要明顯比這邊好很多,溝渠密布,顯然主家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組織族人和佃農一起修的。 “還是得要興修水利,多挖溝渠,還有水磨工坊……”周自衡心中尋思道,將這幾件事記在代辦事項中。 但這些事牽扯到徭役與財政,談何容易? 若是自己能統管整個潤州屯甚至是統管整個潤州的農事就好了,現在的這個位置還是太過于人微言輕。這樣的念頭在他心中已經盤旋很久了,自從冒出來后就再也沒消失過。 周自衡啞然一笑,從自己的沉思中醒過來,這才聽到屯正在旁小心翼翼的道:“周錄事?周錄事,咱們先回屯里?那個……徐大夫要給我老娘治眼睛了?!?/br> 他不好意思的道,又看了看日頭的位置。 周自衡這才反應過來,對啊,再過會兒,徐清麥就要給屯正的老娘實施金針撥障之法了。 等到他們走回屯中時,屯正家門口已經圍滿了人,徐清麥和屯正的老娘正坐在中間,看上去就像是馬上要進行某種表演一樣——沒辦法,這邊的窗戶都小小的,戶外光線最好。 徐清麥倒是對被人圍觀無所謂,現在的成功率已經接近百分之百了,就當是一臺教學手術好了。西方才剛開始流行手術的時候,還賣票讓人進去參觀呢,票還賣得很好。 “娘!”屯正擠進人群,“您怎么樣?” 屯正的老娘活了很久了,經歷過漫長亂世,淡定得很:“沒事,不怕,徐大夫說了就戳兩下,很快就好了?!?/br> 屯正心驚戰膽的看著徐清麥手里的金針,心想,那是您沒看到徐大夫手里那么長的針吶! 不過,他也沒說什么,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還是相信徐大夫的。前幾天,她遇到不會的,都會直接告訴他們自己治不了,絕不帶猶豫,也絕不敷衍。 但相信歸相信,在看到那根金針從眼角就這樣戳了進去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長長的嘶了一聲,差點沒忍住想要沖上去。 好疼??! 人的眼睛總是會對各種尖銳的物體感到恐懼,下意識的就會閉上眼皮甚至轉過頭去。 不過屯正的老娘已經看不到了,毫無恐懼,而且她的眼皮被充當手術助手的林十五用手扒著,上下分開,避免在手術過程中閉眼。 人群中沒人說話,因為徐清麥事先就交代了,看可以,但不可以吵。吵的人直接讓守在旁邊的楊思魯和薛大把他們扔出去。 徐清麥很淡定,她這幾個晚上都在虛擬手術室里練習這個手術,不說上千,幾百次是有的。而且,病患數據也越來越精確,甚至包括眼皮耷拉的程度,這讓她在面對真正的病人時宛如眼科大家,下手精準。 屯正老娘只覺得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感,她想要閉眼但是眼皮被人固定,有點難受。 這時候她聽到一個清潤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道:“馬上就好了,你堅持一下,還有兩分鐘?!?/br> 老嫗不知道兩分鐘是多久,在她的感覺里面,似乎有點漫長,于是在徐清麥說可以閉眼的時候,她立刻就閉上了眼睛,終于覺得舒服了。 徐清麥稍候了片刻,估算著差不多可以了,才道:“睜開眼睛看看?!?/br> 老嫗睜開了眼睛。 若是在往常,她看到的是朦朦朧朧的一片片的雪花,像是世間萬物都被籠罩上了一層白紗,她只能看到白紗。但是今天,她睜開眼睛,卻能看到近處的人影,遠處模糊的樹和山。而且這些景象似乎還在慢慢的變得更清晰。 她不禁站了起來:“我看見了!” 旁邊等得心焦的屯正激動的躥了過來:“阿娘,您真的看到了?!” 他娘看不見都已經快要十年了! 老嫗的手精準的摸上了他的臉:“看見了,能看見了……你都老了??!” 一句話說得屯正痛哭流涕,二話不說的就往徐清麥面前一跪。又是這熟悉的一幕,徐清麥趕緊躲一邊去然后讓周自衡扶他起來。 周圍的人們也轟動了,不過是須臾之間,就能讓一個人重現光明,這在他們的認知中是不可能發生的。 “徐大夫果然是神醫!”有人高喊了一聲。 徐清麥笑了起來:“神醫算不上,大家這幾天也看到了,很多病癥別人會治,我卻不會?!?/br> 她轉向屯正一家,然后就看到老嫗抱著自己兒子在哭,嚇得花容失色:“別哭!千萬別哭!” 老嫗硬生生的止住眼淚。 “這段時間注意用眼,千萬別哭!”徐清麥千叮嚀萬囑咐,然后測試了一下她現在的視力,果然是看遠處的比看近處的還要清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