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被餓怕了的農人們哪能允許這樣的浪費,以前都會彎腰去一粒一粒的將它們再撿起來——做米糠吃完就沒了,但如果種下去后能再多長幾粒谷子,哪怕是一兩顆,那就是賺了,積少成多啊。 可現在,周錄事不允許了。 他說這是理應被淘汰的種子,就算是出苗了也必然孱弱,還容易染病拖累其他。 齊嬸子萬分心痛:“這好歹也都是種子,真的不能種嗎?”她腆著臉看向林十五:“十五,反正周錄事不在,我偷偷放進去一點也沒關系?!?/br> 林十五板著臉:“不行?!?/br> 齊嬸子只好忍痛把那些癟種子給放到了另一個筐里。 沒有參加周自衡浸種小組的其他屯戶正好播種歸來,扛著鋤頭笑道:“你們這搞得,和繡花似的。這貴人就是講究?!?/br> 種地要那么精細干嘛?主要是靠力氣和勤勞。 其他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看樣子,你們這是打算奔著一畝地收個兩三石去了,不然可對不起花的這些功夫?!?/br> “兩三石哪夠???我看得要五石?!?/br> 笑聲又響了起來。 林十五翻了個白眼,自從他們這個浸種小組成立了之后,因為迥然不同的耕作方式,時常受到其他不理解的屯戶們的取笑。 他剛想說什么,就聽到周錄事精神奕奕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果真的收了三石,你們以后在種地上的事情就要全部聽我的!” 第22章 林十五轉過身去,看到周自衡和楊思魯正走過來。 “周錄事,楊掌固?!蓖蛻魝冓s緊低頭見禮。 剛才取笑的那一波人面面相覷,大家都有些忐忑擔心周錄事是不是生氣了,見他臉上笑瞇瞇的這才放開膽子。 為首的漢子腆著臉道:“周錄事,要是您真的收了三石,別說種地上的事情都聽您的,您說往西,我絕不往東半步。您說七月插秧,我絕不會拖到八月?!?/br> 那可是三石!真能多出這一石多糧食,他給他供長生牌位! 周自衡啞然。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些人并不是劇本中烘托主角打臉行為的反派npc,為了多收點糧食,面子什么的又算得了啥呢? 他們是生活在這里的,被世道壓彎了腰的,活生生的人。 他笑著搖了搖頭:“那也不用等到那時候,這樣吧,如果他們在浸種后秧苗發得比你們的多,那之后的事情,你們就要都聽我的。 “我說要曬田就曬田,我說要蓄水就蓄水,我說要怎么種就怎么種,如何?” 那漢子和其余人對視一眼:“絕無二話!” 秧苗出得多,那說明周錄事還是有真本事的。 周自衡和楊思魯不再管這些人的想法,他們把馬背上的兩個小壇子卸下來,招呼浸種小組的人過來拿,又讓丁老三與林十五來分: “這是浸種需要用到的東西,丁屯正,勞煩你按照每戶的耕田數來分一下?!?/br> 丁老三看向壇子里,驚疑的喊出來:“鹽?!” 壇子里赫然是滿滿的鹽,用手捧出來,竟然比自家用的鹽品相還好了很多。 “是,浸種需要用到鹽?!敝茏院獾?,“拿去分了吧,已經曬種完成的人隨我去井邊?!?/br> 井邊已經擺好了幾個木盆和木桶,看上去破破爛爛,修補痕跡明顯,頗有些使用年頭。 周自衡在心中嘆氣,這屯里農戶們的生活真的是出乎他意料的差??!他讓每戶人家都準備一個干凈的木桶或者是木盆,卻沒想到連這種日常物件都不是每家每戶都有,七戶人家想盡了辦法才勉強拼湊出來幾個過得去的容器。 “這么好的鹽,當真要用來浸種???”剛才撿稻種的齊嬸子用手捻了一下壇中的鹽,有些不舍。 用來給自家吃多好??!她都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鹽呢! 跟過來圍觀的人也在小聲議論。 “這種鹽可貴了?!?/br> “這算下來,要是收不了三石,就虧死了?!?/br> 林十五忽然插了一句:“兩石?!?/br> “???” “如果收不到兩石,這些鹽就白費了?!绷质遢p輕道。 而他們屯去年的畝產是一石八斗,需要每畝都多收兩斗才能回本。 周自衡贊許的望他一眼,腦子轉得很快嘛。 楊思魯在后方望天。他覺得買最劣等的粗鹽就好,可周錄事猶豫了一下后卻還是選擇了這種,只比雪花鹽稍遜一籌,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周自衡苦笑一聲,也無語望天。他也不想多花錢。但現在沒藥劑也就算了,若是用那些一堆雜質的粗鹽來浸種,萬一有什么問題呢? 他沒法賭。 只能自己拿少量的稻種再用粗鹽做一個簡單的實驗對照組。 聽到大家的議論,丁老三斥責了一句挑起話題的齊嬸子:“胡說什么!這是用來浸種的鹽,怎么可能給你吃用?!” 齊嬸子訥訥的住了嘴,往后躲了躲。 周自衡最終也沒解釋雜質和細菌的問題,因為解釋了一個就要解釋接下來的更多,解釋不完。 配好鹽水,種子被傾倒于內如沙塵瀑布,他點了林十五來攪拌,種子在鹽水里沉浮,大部分沉了下去,但還有少許浮在了水面上。 沉下去的顆粒飽滿,而浮起來的依然是因為輕。 “這些都是不合格的,撈起來?!敝茏院獠铧c想要習慣性的說這些不用了,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你們另找一塊薄田來種這些吧。正好可以比較一下產量的不同?!?/br> 他隨口說道,下次還可以養一些雞,把這些不適合的稻種用來喂雞,一舉兩得。 又是齊嬸子,她阿彌陀佛了一聲,不可思議的道:“哪就舍得喂雞了?人都沒吃得那么好哩……” 周自衡:…… 他這才想起來,這時候的屯戶們,或者說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們平時吃一口純米飯都是難得的,大多是夾雜了米糠的各種飯。 他又何不食rou糜了。 周自衡只覺得自己的心里有些堵。 太陽逐漸西移,花了一個多時辰,他將浸種的方法教了下去,全程指導了一下浸種的過程,最后又吩咐丁老三和林十五監督每戶的做法,這才打算回縣城。 “還有沒有曬完的,收好后也這樣cao作就行?!彼噶酥噶质?,“他已經都學會了,你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他。七日后,我再來?!?/br> 林十五一臉郁悶,還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別扭,勉強答應了下來:“……行吧?!?/br> 臨走的時候,周自衡的視線落在了周圍屯戶們手里拿著的農具上:簡單的鋤頭、耒耜、耙子,稱得上復雜的也就是立在曬谷場的扇車和靠在那邊的長轅犁。 他忍不住拍了一下腦袋,忘記這一項了! 這農具得好好的改一改了。 改這東西對他來說很簡單,曲轅犁、水車之類能提高生產力的,讓全天下農人都受益的先進農具在他腦海里無比清晰,畫個圖紙給工匠就行了。 難的是,什么時候改,什么時候拿出來,怎么拿出來才能實現利益的最大化? 他在猶豫,在權衡—— 現在上面可還有屯監和屯副壓著,如果要上奏的話絕對繞不過他們倆去,cao作不當的話,最后很可能點子是自己的,而功勞是他們的。 周自衡揚手往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馬蹄飛揚,朝縣城跑去。 坐在馬上,他回頭注視了一眼縣城。 屯戶們依然在辛勤的勞作,在田地里,在曬谷場,在井邊,沒有一個人在家休息,即使是老嫗老叟,即使是四五歲的孩子。 和希望長安風平浪靜不要生出事端的李孝恭不同,周自衡的心中揣著一團火,他無比希望玄武門之變能快點到來! 馬蹄的滾滾煙塵被風一吹,消散在空中。 …… 酉時一到,屯監趙卓就悠哉悠哉的從屯署里離開,坐上了自己的牛車準備歸家了。 算了,先不歸了……趙卓在晃悠著的牛車上改變了心意,吩咐車夫:“轉道去醉賢樓?!?/br> 據說醉賢樓新上了來自于滎陽的一種新酒,用滎水釀造而成,稱為土窟春,頗受歡迎。作為資深酒客的趙卓自然要去品鑒一二,正好還可以避開家中那脾氣大的婆娘。 趙卓想到這樣,身心舒暢,隨著車子開始搖頭晃腦,好不愜意。 愜意的時光戛然而止于踏進家門的那一刻。 “趙卓!”大嗓門從后院傳來,一道豐滿的身影如風一般竄到了他面前。 趙卓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脖子,糟了糟了,預計失誤,這婆娘居然還沒睡。他閉上眼睛,心中哀嘆一聲,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河東獅吼。 沒想到對方只是聞了聞他身上的酒氣,有些嫌棄的“嘖”了幾聲:“喝喝喝,成天只知道喝酒,喝不死你!”說完后,聲音卻溫柔了兩分:“我問你,你前幾日帶回家來那木盒子,是從哪里得來的?” 趙卓喝得有些醉意,打了個酒嗝:“我什么時候帶了木盒子回來?” “讓你喝!”趙夫人張嘴就想罵,好不容易才忍住火氣:“就是那個里面裝著幾塊什么什么皂的木盒子!” 趙卓腦子一激靈:“啊,你說那個??!” 他想起來了。 第23章 是周錄事送的那個木盒子啊。 趙卓回憶了一下自己好像是帶回家之后隨手扔給自己夫人了,不過怎么過了這么幾天忽然就提到這事兒了? 趙夫人一拍大腿:“這不是今天才剛拆開用嗎?” 她原本也沒將這東西放在心上,畢竟自己也是小世家出身,雖然是旁支但也見過不少好東西。今天忽然又看到擺在博物架上的它,忽然就心血來潮想要看一下。 那盒子打開之后,是四塊小小的看上去很溫潤的東西,用黃藤紙包著,倒是有了幾分古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