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少年點頭:“我家的酒坊已經傳了幾代現在,傳不下去了” 少年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名老者替他說道:“他爺只有他娘一個女兒,留在家里招贅了,他爹早就病故了。 前兩次來抓人時,他爺全都出了十兩銀子,這一次,他家原本還是可以用銀子的,可他爺幫著我們這些人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那個當官的給. 那當官的還讓人砸了酒坊,抄走了家里的銀子,這還不算,還要拉他們姐弟一起走!” “姐弟?”何苒下意識地看向剛剛自稱哥哥的少年。 那少年連忙低下了頭,不敢和何苒對視。 何苒在心里吐槽,她這男女不分的毛病是這一世才有的吧,前兩世她不記得自己有這個毛病啊。 婦人的尸體還在那條小路上,老者還不知道,兩個孩子的母親想護著他們從小路逃走,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剛剛問過,這個村子原本有一百多戶,六百多人,前兩次抓壯丁后有很多人逃走了,如今,村里的青壯幾乎已經沒有了,能走的都走了,有的是去投奔親戚,還有的進城去了,畢竟,城里的日子還是好過許多。 如今還留在村子里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七十多人。 何苒對眾人說道:“剛剛那些人只是退走一時,過后還會回來,這里不能留了,你們可有地方投奔?” 一名老者嘆了口氣:“來就來吧,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的大兒子死了,兩個小兒子都被他們抓走了,我這條老命他們想要就給他們!” 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娃抱住他的胳膊:“爺,您不能死,您死了,妮子怎么辦?” 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拽著一個少年走到何苒面前,那少年就是剛剛被救下來的其中一個。 婦人拽著少年一起跪在何苒面前:“恩人,這是我最小的兒子,家里兩個大的都被抓走了,今天是您救了他一命,他的命是您的,恩人,求求您帶他走吧,讓他給您當個小廝,不要工錢,您只要給他一口飯吃,讓他活著,活著就行,恩人,求求您了!給我家留一條根!” 何苒正想說什么,卻又有幾個人拉著自家孩子跪了下去,這些孩子居然都是男娃,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只有五六歲。 危難時刻,他們的家人想要為之尋求生路的孩子,都是家中的男丁。 何苒嘆了口氣,對這些人說道:“我不需要小廝,也不會幫你們保留血脈,你們的孩子自己養,我不要?!?/br> 這一世她不會再幫別人養兒子,這種受累不討好的事,一次也就夠了。 眾人一怔,這位恩人高頭大馬,衣裳也很華麗,又有武功,想來是能護住孩子的,為何會不要? 何苒看著他們的表情很是無語,忽然,她看到人群后面還有十幾個女孩子,有的年紀已經大了,十五六歲的樣子,有幾個披頭散發,身上的衣裳明顯有被撕扯過的痕跡,其中一個姑娘的衣袖被扯下一截,只能把裸露的胳膊藏在身后遮擋。 何苒見過太多在戰亂中凋零的女子,她們也曾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孫女。 她們的最初,就像這些女孩子們一樣,羞怯青澀。 何苒指著那些女孩子:“她們訂親了嗎?若是有沒訂親的,可以跟我走,我是女子!” 眾人一怔,剛才只顧著下跪磕頭了,竟然沒有看出這位恩人是女子,現在仔細一看,好像是有點不男不女. 難怪不要男娃了,也是,恩人看上去年紀也不大,年輕女子帶幾個男娃也不像樣子啊。 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有人竊竊私語:“我家女娃倒是沒有訂親,可誰知道這兩人是什么來路,萬一是拐子怎么辦?” “有這樣的拐子嗎?她們殺了人,殺的是官兵?!?/br> “要我說不如讓她們帶走,這幾次你們還沒看明白嗎?咱們這種小老百姓,哪里保得住孩子,他二伯娘,你家孫女今天差一點就被抓走了,還有叔公家的女娃,扮成男娃還是被抓了,就連四嬸家正在坐月子的兒媳婦,也差點被抓走?!?/br> “是啊,真讓那些人把娃抓走,男娃上戰場,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可女娃那是有去無回,就是回來也毀了,唉?!?/br> “就是就是,反正就是個女娃子,現在這年月,也不指望她能嫁個好人家幫襯娘家了,留在家里也是麻煩,真讓人壞了身子,全家都要蒙羞?!?/br> “可不是嘛,咱們哪里還顧得上她們,有人肯要她們,說不定也是一條活路?!?/br> 忽然,有人問道:“恩人,您要女娃,不會賣了她們吧?” 何苒沒有絲毫遲疑,朗聲說道:“放心,我不缺錢,不會賣掉她們,我帶她們離開這里,是給她們一條出路,再說她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養活自己?!?/br> “我跟你們走,但是,你們要帶上我弟?!?/br> 第78章 姓恩名人 何苒尋聲看過去,是那對雙胞胎中的jiejie。 何苒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爺多大年紀了?” 雙胞胎互看一眼,不明白恩人為何會問這個。 “還差一個月就是我爺五十大壽了……”兩人傷心地低下了頭。 何苒想起上一次來這里時,酒坊里那個戴著銀項圈的胖奶娃:“姨姨,我家酒可好喝啦,你多買點唄……” “好,除了你弟以外,其他男娃都不要?!?/br> 剛剛想送自家男娃的人家心里酸溜溜,可是想到這對姐弟的祖父是為村里人而死,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 何苒看看時辰不早,說道:“大家先把這些尸體找個地方埋了,要快!” 事關生死存亡,誰也不是真糊涂,這些官兵的尸體留在這里,只會給他們招災。 眾人七手八腳,把尸體拖到地里埋了,鄉下地方,可不缺埋尸的地方。 那對龍鳳胎母親的尸體也被找到,還有他們的祖父。 何苒對二人說道:“先把他們葬了吧,不要立墳頭,做個記號,過一陣子你們再回來,給他們重新安葬?!?/br> 姐弟二人痛哭出聲,可是手上沒有停下,在自家酒坊后面挖了兩個坑,找了家里的棉被,將祖父和母親的尸體裹上埋進坑里,又按照何苒說的,把埋尸的地方踩平,上面還放了些碎石瓦塊。 二人擦干眼淚,回到何苒面前時,其他鄉親已經把那些官兵的尸體埋起來了,留了幾件兵器防身,余下的兵器也埋了起來。 何苒說道:“現在大家趕快離開此處,真的走不了的,就到山里避一避,但是一定要離開,這村子里一個人也不能留?!?/br> 有個孩子說道:“我知道有個山洞,就在佛頭附近,外面有很多樹,我采菌子時無意中發現的?!?/br> “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說!”家里大人埋怨。 “對,我知道那個山洞,洞口雖小,但是里面很深,能容下很多人?!庇钟幸粋€孩子說道。 “走,咱們先到山洞里避一避!”有人立刻便要過去。 忽然,一個老太太哭著說道:“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一個老太太,我怕啥啊,你們都走吧,我留下!” 這里大多都是老人,故土難離,老年人更甚。 當下,便有人跟著一起哭:“我們老了,我們哪里也不去,大不了把這條老命交給他們!” 何苒冷聲說道:“如果想要留下,那就提前想好,晉軍殺回來時,嚴刑拷打,逼你說出鄉親們去了何處,你說是不說?如果鄉親們的藏身之處被泄露出去,毋庸置疑,一定是你們說的!” 老太太怔了怔,忙道:“都是一個村的,又都沾親,我怎么會出賣大家呢?” 一個老太太怒道:“狗剩家的,你年輕時嘴上就沒有把門的,都不用嚴刑拷打,看到真刀真槍,你就把什么都說出來了!” 另一個老爺子也吼道:“二叔公不在了,現在村里就屬我的輩分最大,今天凡是不走的,我做主了,全都從族譜里劃出去,死了也不許進祖墳!” 先前的老太太嚇得一哆嗦,不讓進祖墳,那她不就成了孤墳野鬼了? “瞧你們說的,我走不就行了,都是親戚,干啥這么兇” 跟著她一起說要不走的兩個老太太,此時也都耷拉下腦袋,回家去拿藏在墻縫里的碎銀子了。 眾人四散而去,有的回家收拾了東西,扶老攜幼走了,還有的和自家女娃叮囑幾句,無非是讓她們到了外頭要聽主子的話,賺了錢要記得存起來,不要全都花了之類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剛剛還鬧哄哄的打谷場上,就只有何苒主仆,以及被留下的幾個孩子。 何苒苦笑,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問她姓甚名誰,就好像她姓恩名人,大名恩人一樣。 幾個女孩子瑟縮著身子擠在一起,何苒數了數,算上那對龍鳳胎,總共是七個人。 何苒笑了笑:“你們家里人也真是心大,都不問問我叫什么哪里人氏,以后想找你們,該到哪里去找?!?/br> 女孩子們低下頭,其中一個大著膽子說道:“我爹娘才不會找我,他們整天說我是賠錢貨?!?/br> 何苒笑著搖搖頭:“不找就不找吧,走,跟我走!” 何苒和小梨只有兩匹馬,即使一匹馬上坐兩個人,也還有五個要在地上走。 何苒問道:“從這里到縣城,除了官道,還有沒有其他路?” 龍鳳胎異口同聲:“有,我家送酒經常走小路,小路上沒有收稅的,就是要繞遠?!?/br> 他們家是賣酒,酒在哪里都是重稅,晉人喜食陳醋,在晉地,除了酒稅,還多加了一個醋稅。 酒和醋,除了每年固定的稅錢以外,官道上還有專門查酒醋的稅卡,來往的行人,每人只能攜帶一斤酒一斤醋,一旦超出,便要按照超出的數量再繳納過路稅,而且這個過路稅不是固定的,每個地方,甚至于每個月都不一樣,要看上面是不是又缺錢了。 開酒坊的要往城里送貨,除了在路上繳納過路稅,進城時還要在城門口繳納進城稅,因此,這些開酒坊的自是能省則省,進城稅省不下來,那就在過路稅上想辦法,大不了不走官道,自己辛苦一些繞遠走小路。 這對姐弟年紀雖小,可已經在幫著家里做事了,那條小路,他們走過無數次。 何苒很高興,大手一揮:“那就走吧?!?/br> 姐弟倆嘆了口氣,剛剛他們回家看了,家里送貨的騾車也被砸了,騾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果騾車還在就好了,大家還能走得快些。 不過,這些小姑娘自小長在鄉下,走慣山路,做慣了農活,走這點路對于她們來說不算什么。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龍鳳胎指著前面的一座山說道:“過了那座山就是縣城的北城門?!?/br> 山不高,大家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山頂,山頂都是樹木,小梨四下看了看,忽然,她指著遠處說道:“看,那邊著火了!” 大家朝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人驚呼:“那是咱們村!” 她們的村子,此時已是一片火海,那曾經的家園,再也回不去了。 明天三更吧 第79章 佳慧佳敏(一更) 快到縣城時,她們全都留在城外,何苒只讓小梨帶著那對姐弟進了縣城。 等待的時候,何苒問起這些姑娘的姓名,村里大多都是姓張,五個姑娘里,有四個姓張的,只有一個是外姓,姓黃,那對姐弟也是姓張。 姑娘們的名字也很簡單,什么招娣、小花、二妹、春嬌、二妮,只有那對姐弟的名字是用了心思的,jiejie叫張佳慧,弟弟叫張佳敏。 慧且敏,只從這兩個名字,便能看出家人對他們的期望。 那時誰能想到,他們尚未長大成人,便已經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何苒已經不記得那個胖娃娃的模樣,只記得他戴著銀項圈,軟糯糯地叫她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