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何大老爺使出鴻荒之力,才讓自己能夠走著進來,而不是躺著進來。 其實有幾次,他因為腿軟摔倒過一次,可是帶他來的錦衣衛眼神太過凌厲,他爬起來之后顧不上撣土便跟著繼續走了。 可是接下來的事,讓何大老爺險些當眾暈倒。 幾個意思,這座驚鴻樓的東家是何苒? 錦衣衛的人叫他過來,就是問起這件事? 他怎么知道? 何苒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大人,女兒回來的第一天,您便盛贊,說女兒被養父教養得極好,高雅清貴、氣質端方,品德高尚,更勝過家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您親自養育,也不會比女兒現在更好了?!?/br> 何大老爺……先前閻氏說此女無恥,他還以為是閻氏的婦人之見,現在看來,何止是無恥,簡直是無恥得令人發指! 可是當著這么多人,尤其是當著鐘意,何大老爺總不能怒斥親生女兒無恥吧。 他只能努力擠出一抹笑容:“確實如此?!?/br> 見他笑得比哭還難看,何苒圣母心爆棚,要為何大老爺圓一圓,免得讓人以為,何大老爺不但對原配發妻薄性寡義,就連養大女兒的大恩人也沒有感激之情。 何大老爺必須要特別感激驚鴻樓的老東家才行。 何苒吸吸鼻子,哀傷之情溢于眼底:“得知養父已逝,您悲痛不已,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女兒不孝,原是不想再惹您傷心,養父隱居閉世多年,這驚鴻樓乃養父親手創建,若非大人提議,女兒絕不會請您來這傷心之地的,還請父親大人恕女兒不孝?!?/br> 何大老爺被她的哀傷所感染,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眼淚沒有,眼屎卻是有現成的,何大老爺用衣袖拭拭眼角:“你養父乃大德高義之人,可惜為父未能親自向他道謝,嗚乎、哀哉,實乃人生之憾事也?!?/br> 樓上樓下的圍觀百姓全都明白了,什么野臺班子里長大,全都是胡說八道。 隱居避世的啊,前朝的文士們最喜在青山綠水之間蓋上幾間精舍,邀得幾位好友,撫琴弄歌,談古論今,想請他們出仕,必須三顧茅廬方得一見,以此方顯清貴。 太祖得天下改朝換代,前朝那些名家大儒不想為新朝效力,便以此效仿,放著原本的名字不用,改成某某居士,某某廬主,或隱居避世,或修仙悟道,總之,這樣的人都是厚有家財,衣食無憂的。 所以這位何大小姐的養父,十有八九,就是這樣的一位前朝名士,之所以幾十年來無人得知驚鴻樓的東家何許人也,是因為人家避世去了,就沒在紅塵之中。 哎喲,這是哪個缺德的,把個清貴古雅的名士說成是野臺班子班主的? 本來就是,蓋得起驚鴻樓的,能是野臺班子里的班主? 鐘意起身告辭,再沒有提起帶太姥進京的事。 當然,他更沒提讓何苒進京。 太姥雖然也不會是那一位,可好歹也占了個“老”字。 眼前的這位何大小姐,和那一位卻是半點也不搭邊。 她這個年紀,給那一位當重孫女都太小。 更何況,她還是何文青的女兒。 何文青雖然沒有官職,可他的女兒也是官家小姐,大家閨秀,錦衣衛是嫌自己名聲太好了,盯著大家閨秀不放嗎? 錦衣衛來得快,走得也快,幾十人幾十騎眨眼之前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黑白兩位掌柜沖著樓上樓下的客人拱手作揖:“今日打擾各位雅興,本店每桌賺送一道美食,還請各位海涵?!?/br> 至于新出廬的女東家何大小姐,自是跟在何大老爺身后回家去了。 一路上,不時有人向何大老爺道賀,道賀什么?當然是天降橫財??! 這是找回一個女兒嗎?不,這是找到了一棵搖錢樹! 一只鳥兒盤桓在半空,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飛:“不得了啦,出大事了,驚鴻樓竟然是何家的!” “何家發啦,何家發啦!” “有錢的越來越富,沒錢的只能吃土,沒天理啊,鳥都嫉妒啦!” 一傳十,十傳百,沒等何家父女回到家里,何家已經有下人飛奔進去稟告了。 驚鴻樓,居然是何家的產業! 老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閻氏皺起眉頭,哪個缺德的,是拿何家找樂嗎? 第19章 戲演全套 很快,閻氏就知道了,這還真不是找樂,驚鴻樓真的是何家的。 當然,嚴格說來,驚鴻樓其實是何苒的產業,但是在何家人眼里,這就是何家的,關何苒什么事,這是何家的! 他們都是何家人,所以驚鴻樓也是他們的。 就連存在感極低的何淑惠也悄悄問三太太:“娘,以后咱們到驚鴻樓吃飯,可以不用給錢了嗎?” 上次表舅姥爺七十大壽,壽宴擺在驚鴻樓,表舅姥爺家的幾個兒子攤錢時,還打起來了呢,三太太聽說以后,一臉鄙夷:“沒錢就不要擺闊,壽宴擺在哪里不行,偏要挑一家最貴的,活該!” 所以在何淑惠的小腦袋里,驚鴻樓就是“貴”的象征。 其實不僅是何淑惠,何家其他人也是這樣認為。 所有人不約而同來到老夫人屋里,包括老夫人在內,一起看著門口的方向。 終于有丫鬟跑進來:“大老爺和大小姐回來了!” 天吶,這兩人也真能沉得住氣,現在才回來??! 其實何大老爺和何苒是真的沒有耽擱,他們離開驚鴻樓便回來了,只是何家人望眼欲穿,才會覺得時間無比漫長。 “大郎,說說,那驚鴻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沒等何大老爺坐下,老夫人便急不可耐地問了出來。 全家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何大老爺身上,何大老爺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情,這下子又緊張起來。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魚鱗冊在哪里?” 這話是沖著何苒問的,大家這時才想起來,對了,傳說中驚鴻樓是何苒的嫁妝。 像是生怕何家人記性不好,何苒不但拿出了魚鱗冊,還乖乖巧巧地說道:“父親,這就是養父給女兒的嫁妝?!?/br> 嫁妝? 給她的? 憑什么? 家里又不是沒有男孫,憑什么要把驚鴻樓給她? 再說,即使真的要把驚鴻樓做嫁妝,也不能是她一個人的。 閻氏沖拾紅使個眼色,拾紅悄悄退了出去,她要去叫大少爺和五少爺,還要讓人去把大姑娘和二小姐接回來。 二太太林氏冷哼一聲,這吃相,也太難看了。 三太太丁氏微微一笑,推了一把何書銓:“去陪你祖母坐著去?!?/br> 何大老爺接過魚鱗冊,魚鱗冊共有兩份,一份地契,一份房契,地址正確,房子的樣式也正確,千真萬確,就是驚鴻樓。 就連魚鱗冊那已經發黃的紙張,以及那淡淡的霉味,都讓何大老爺感到無比的真實。 這座古香古色、美輪美奐的建筑是他的了,是他的了! 別提什么何家,他是何家唯一的進士,唯一有官身的人,更重要的是,長子嫡孫,他們長房全占了,哪怕日后分家,何家的家業他也能分七成,更別說這驚鴻樓原本就是他們長房的,到時他把驚鴻樓單拿出來,不跟著一起分家,二房和三房也說不出什么。 何大老家挺直腰桿,有了這座驚鴻樓,他還擔心沒錢打點嗎?別說是以前的五品郎中,哪怕再進一步,也不是夢想。 他的仕途,他的前程,全都有了! 正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閻氏尖利的聲音:“只有魚鱗冊?驚鴻樓開了五十多年了,賺的錢呢?錢呢?錢都哪里去了?” 何苒似乎是被閻氏嚇到了,她怔怔一刻,才小聲說道:“以前賺的錢,都是養父的,和我沒有關系?!?/br> “怎么就和你沒關系了?他不是無兒無女只有你一個親人嗎?他都死了,總不能把那些銀子全都帶進棺材吧?你說,那些銀子去了哪里?” 別人或許會相信,可是閻氏一萬個不相信,何苒是什么人?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這是一個集卑鄙與無恥于一身的假貨! 何苒嚇得簌簌發抖,她躲到何大老爺身后,口中喃喃:“沒有銀子,我沒有銀子,養父只給了魚鱗冊和印信,別的都沒給啊,我不知道什么銀子……” 對啊,印信! 他真是高興糊涂,竟然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漏掉了。 何大老爺再次興奮起來,他還記得那驚鴻樓的兩位掌柜也提到了印信,他們就是憑著魚鱗冊和印信才確定驚鴻樓是何苒的。 不,是何家的!是他的! “印信在哪兒?”何大老爺瞪著何苒。 何苒顯然被閻氏嚇得不輕,連帶著看向何大老爺的眼神也是怯生生的:“養父說了,印信很重要,讓我收好了,不能丟了?!?/br> “什么印信?能取錢的印信是吧?拿出來!”閻氏尖叫。 何苒嚇得后退幾步,撞在剛進門的何書銘身上,何書銘沒有站穩,被她撞倒,何苒腳下一軟,噗通一下坐在了何書銘身上。 何苒雖然不胖,可冷不丁地坐上去,那份量也不輕,何書銘猝不及防,就被何苒坐在了屁股底下,他又疼又羞,一時沒有忍住,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是何家的嫡長子,從小到大,都以官宦公子的標準要求自己,這一哭,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怎么哭了? 何大老爺恨不能把閻氏一腳踢出去,這個眼皮子淺的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他惡狠狠地瞪了閻氏一眼,轉身去看何苒時,已經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慈父面孔,他居然向何苒伸出手去扶她,這一刻,何苒就是他最心愛的女兒,他的掌上明珠。 何苒哪敢讓他扶啊,她一個小要飯的,能在高門大戶的何家有片瓦遮頭,她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此時此刻,何苒腦海里浮現出一棵地里黃的小白菜,而她就是那棵可憐的小白菜。 不行,演過了,要收斂! 何苒隨時鞭策自己,她避開何大老爺的手,女大需避父。 她站起身來,正想回頭看看被自己當成rou墊子的何書銘,卻見何大老爺溫柔地說道:“你這孩子,毛手毛腳的,讓為父如何放心,那印信呢,來,為父幫你收著,你放心,為父一定替你收得妥妥的,我帶你去古玩鋪子,買只漂亮的匣子,專門用來放印信,好不好?” 能不好嗎?當然好了。 可是何苒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卻說了一句令人大跌眼鏡的話:“不去古玩鋪子,要去銀樓,買金匣子,純金的!” 她的印信,值錢著呢,一定要用金匣子裝著,那方能顯出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