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一扇窗子打開,一只綠色的鳥兒飛了出來,它在空中略做停留,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驚鴻樓內的大廳里,沒能及時離開的客人全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如同木胎石像一般驚恐地看著走進來的人。 真定府外便有錦衣衛的百戶所,錦衣衛們也時常會出現在城中,只是今天來的這些錦衣衛,看上去更加威武更加冷酷。 白掌柜滿臉堆笑:“大人,樓上有雅間,更清靜一些?!?/br> “不用,這里就挺好?!睘槭椎拇笕俗叩揭粡堊雷忧?,一撩袍子,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 白云連忙吩咐伙計上茶,大人冷冷說道:“不必麻煩了,本官鐘意,就來問你們幾句話?!?/br> 白云和黑土垂手而立:“鐘大人請問,小人知無不言?!?/br> “好!”鐘意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抖了抖,放在桌子上。 黑土大著膽子看了一眼,這不是前幾天貼出去的尋人啟事嗎? 鐘意微微一笑:“認出來了?這是你們貼的?” “是,正是小人讓人貼出去的?!焙谕梁桶自评蠈嵒卮?。 “聽說你們要找的是你們的老祖宗,可有找到?”鐘意問道。 “回大人的話,這位老祖宗是我們兄弟的太姥,她老人家上了年紀,偶爾有些糊涂,那日我們兄弟一個沒看到,太姥就自己走了出去,好在當天便尋回來了,虛驚一場,虛驚一場?!?/br> “哦,找回來了,人呢,本官可否一見?”鐘意說道。 “太姥就在樓內,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黑土話音未落,就被鐘意打斷:“本官一向敬老?!?/br> “好吧,大人稍等,小人這便去請太姥過來?!焙谕两o白云使個眼色,便轉身走上了樓梯。 片刻之后,黑土扶著一位老太太走下樓梯,老太太一身富貴,可也就是一個尋常的老太太而已,腰彎了,背也佝僂,步履蹣跚。 鐘意毫不避諱地打量著老太太,眼睛里閃過一絲失望。 這位老太太雖然年事已高,可看上去比太皇太后還要年輕一些,無論怎么看也不像太皇太后要找的那個人。 再說,那個人即使還活著,即使老態龍鐘,也不會是這副樣子。 雖然面前是一位老太太,可是鐘意這樣盯著看,已經很是失禮,只是沒人敢開口斥責,黑土扶著老太太走到鐘意面前,老太太看看鐘意,又扭頭看向黑土:“小二曬得這么黑,你這個哥哥是怎么當的,沒給他抹香香嗎?” 又對鐘意說道:“小乖乖,別擔心,太姥給你買香香,抹了香香就不黑了?!?/br> 鐘意怔住。 黑土一臉尷尬:“太姥,這位不是小二,這是京城來的大人?!?/br>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自己個的重外孫子我不認的嗎?小二啊,好乖乖,咱們不理你哥啊?!崩咸焓志鸵ダ娨獾氖?,鐘意連忙往旁邊挪了挪。 黑土忙道歉:“大人莫怪,太姥她老人家……” 第17章 東家姑娘 白云過來扶住老太太:“太姥,我才是小二?!?/br> 鐘意打量著祖孫三人,眼睛微微瞇起,真定府的驚鴻樓也有四五十年的歷史了,若說背后沒有靠山,打死他也不信。 本朝太祖立朝之后,曾經推行過“紅契”,無論地契還是房契,均需在衙門備案,契書上除了賣方買方和中間人之后,還要有房屋地契所有人的姓名。 據說就是那位鎮國長公主提議的,然而只實施了一年,便阻力重重,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村里的小地主,對于到衙門里更換契書再備案登記一事非常抵觸,又有地方衙門上書說新朝初立百廢待興,他們實在沒有多余的人手去做這些瑣事,不久,紅契制度便明存實亡,到了第三年,便徹底取消了。 時至今日,本朝與前朝一樣,魚鱗冊上沒有所有人的名字,若是把魚鱗冊丟了,被撿到的人運作一番,這處產業說不定就是他的了。 因此,權力通天、消息靈通一如錦衣衛,也并不知道這驚鴻樓的真正東家是何許人也。 他們之所以會關注驚鴻樓,也只是因為那曾石破天驚的“驚鴻”二字。 就連真定當地的父母官,每每要攤派錢糧時,找的也是這驚鴻樓的兩位掌柜。 鐘意目光深深,而那位有點糊涂的“太姥”終于相信,這位高高在上的錦衣衛大官不是自己的重孫子了。 老太太一點也不遺憾,反而來了精神:“哎喲喲,小伙子長得真俊,你大了,成親了嗎?” 鐘意一頭黑線,可還是耐著性子搖搖頭:“沒有?!?/br> “怎么不成親呢?哎喲,你都多大了還不成親,有錢沒錢,先得娶個媳婦,小伙子啊,我和你說啊,這成親……” 黑白兩位掌柜尷尬得快要哭出來了,不停地向鐘意陪笑作揖,鐘意冷哼一聲:“老太太,成親的事放在一邊,在真定住得久了,想不想到京城逛逛?” 黑土和白云心中都是一沉,這是要帶走太姥嗎? 老太太連忙點頭:“去京城相親嗎?好,好啊,去相親,娶媳婦,相親,娶媳婦!” 正在這時,一名錦衣衛快步走了進來,鐘意問道:“何事?” “大人,外面來了一人,自稱是這驚鴻樓的東家?!眮砣苏f道。 大廳內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就連鐘意也怔了怔:“驚鴻樓的東家?” “是,她說她便是這驚鴻樓的東家?!眮砣酥貜?。 鐘意的目光再次掃過那祖孫三人,老太太依然沉浸在要去京城給他相親的喜悅中,而兩位掌柜顯然松了口氣,就像是面對上門刁難的顧客束手無策的伙計,忽然聽說掌柜的來了,終于能把這個爛攤子甩出去。 他們是掌柜,和東家之間的關系,其實同掌柜與伙計的關系差不多少。 “請他進來?!辩娨獾f道。 沒想到,居然能見到這位神秘的東家。 不過,當錦衣衛帶著這位東家走進來時,鐘意再一次怔住。 來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身上是一襲樣式簡單的綠衣綠裙,第一眼,像是個出門逛街的小家碧玉。 可是第二眼,鐘意便看到了一雙飛揚入鬢的眉,以及眉下那雙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 小姑娘款步走到鐘意面前,她先沖那祖孫三人微微頷首,落落大方:“民女何苒乃是這里的東家,聽聞來了貴客,便匆匆趕來,讓大人久等了?!?/br> 驚鴻樓里還有很多沒有來得及離開的客人,全都集中在大廳的一側,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何苒身上,就連二樓三樓的客人,也大著膽子從雅間里走出來,趴在欄桿上向大廳里張望。 驚鴻樓開了幾十年,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驚鴻樓的東家。 可這位東家也太出乎意料了,居然是個小姑娘? 真的假的?該不會是冒名頂替的吧。 驚鴻樓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就在這里,如果是假的,他們會不說? 鐘意聽到了竊竊低語,他沒有斥責,鳳眸微微瞇起,直視著何苒的眼睛:“你是驚鴻樓的東家?是從長輩手中繼承的?” 何苒微微一笑:“驚鴻樓是小女子的養父給小女子的嫁妝?!?/br> 鐘意看向大掌柜黑土:“驚鴻樓是剛換的東家?為何真定府里無人得知?” 黑土連忙說道:“回稟大人,咱們的老東家將驚鴻樓交于我們兄弟二人之后,便不再過問,直到前不久,新東家拿著契書和印信前來,我們才知道老東家已將驚鴻樓傳給了新東家,大人放心,契書和印信我們都已再三核對,確定為真,何姑娘便是我們驚鴻樓的新東家?!?/br> 樓上樓下悄悄看熱鬧的人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位前東家也真是心大啊,這么大的一座驚鴻樓就給了一個小姑娘當嫁妝了? 哎喲,這位前東家是哪家的老糊涂,家業不傳給男丁,卻要給一個女娃? 對了,剛才那位何姑娘說了,這驚鴻樓是養父給她的。 懂了,無兒無女的孤老頭,沒有親生骨rou,只能傳給養女。 當然,女子除非招贅,否則不能繼承家業,這驚鴻樓只能是以嫁妝的方式繼承。 可這還是繼承啊。 宗族呢,宗族里總有子侄吧,近親沒有,那也有遠親,只要是同宗同族,甚至是同姓,總會有男丁吧,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養女繼承家業。 關于這座驚鴻樓的傳承,老東家同意了,新東家同意,掌柜們認可,可是圍觀的百姓們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不行,我們不答應! 鐘意的耳力極好,雖然都是竊竊私語,可他也隱隱聽到了一些。 他輕蔑一笑,再次看向何苒:“何姑娘戶籍何處,在真定府住在哪里?” 何苒再施一禮:“小女子是真定人氏,家住旺泉胡同,家父名諱上文下青,曾任前禮部郎中一職?!?/br> 小姑娘聲音清悅,口齒伶俐,這番話說得清清楚楚,她是何家女,她爹便是那位因為丁憂而賦閑在家的何進士。 第18章 天降橫財 何家最近的新聞比較多,街頭巷尾熱議最多的有三件事。 一是何家那位德言容工無一不佳的嫡長女居然是個假的; 二是何家好不容易尋回來的那位真千金竟然是在野臺班子里長大的; 三是何家欠錢不還,逼得救命恩人在何家門前吹了一天的大出殯,何家老夫人氣病了,差點來個真出殯。 何家至今也只出過一個進士,底蘊不深,哪怕是在真定府,也稱不上世家,但畢竟是出過京官的人家,一舉一動還是會引起注意,尤其還是這種絕對稱不上是好事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何苒身上,何家的姑娘啊,何家有幾個姑娘來著? 就連鐘意也有些詫異:“令尊是何文青何進士?” 何家嫡長女是假貨的事,鐘意也聽說了,倒不是何家入了他的眼,而是武安侯府。 何家的那位嫡長女是與武安侯府訂親的,如武安侯府這樣的人家,一直都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中。 “你是何進士失而復得的那位千金?”鐘意已經想到這是誰了,是了,剛剛認祖歸宗,接手的不僅是何家大小姐的身份,還有這座日進斗金的驚鴻樓。 “大人好眼光,小女子何苒便是家父千辛萬苦才尋回的親生骨rou?!焙诬厶匾庠谟H生骨rou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她可是親生的,真的! 鐘意再次聽到了倒吸氣的聲音,這些人都是閑的。 “好,沒想到竟在此處見到何大小姐,本官既然到了真定,若是不見見何進士,豈不遺憾?來人,請何進士來驚鴻樓一見?!?/br> 這是要驗明正身了。 鐘意要見何大老爺,眾人都覺得很正常,何苒雖是這驚鴻樓的東家,可她一個尚未成親的小姑娘,算得上哪門子的東家,錦衣衛要見的,也只能是她的父兄。 何大老爺很快便到了,他正在家里與人談論論道,忽然有錦衣衛登門,二話不說,就把他帶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