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眾人的注意力都是二千兩上,原來是要債的登門了。 何家最近事情有點多,先是鬧出真假千金的事,前陣子聽說真千金找回來了,沒過幾天,就被要債的吹著瑣吶堵門了。 一曲“大出殯”吹完,換成了“哭七關”,又是一片叫好聲。 不論外面的人怎么看,此時的何家卻是真的如喪考妣。 何老夫人為了表達她的憤慨,已經暈過去了。 只是這一次,何家人沒有像上次那樣,又是請大夫又是侍疾。 二太太林氏對著閻氏怒目而視:“大嫂,這本來就是你們長房惹出來的麻煩,你不出去解決,難道還讓一家人陪著你們被人看不起嗎?” 雖然長幼有別,可是林氏從來就沒把閻氏當成長嫂尊敬,孝期里進門,還想讓人看得起? 閻氏惱羞成怒,二房是越來越不講究了,這是看到大老爺至今沒有起復,就不把長房放在眼里了。 想當年,大老爺還沒有丁憂時,你們一家子也沒少借光。 “二弟妹,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先不說咱們何家還沒有分家,即使真的分家了,一筆也寫不出兩個何字,哪個房頭的事,都是整個何家?!?/br> 閻氏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可是換來的卻是林氏的一聲冷笑:“先把欠人家的二千兩給了,再說別的,你不給錢,整個何家都跟著你丟人現眼,要不這樣吧,大嫂,你出去,你到大門口,告訴那幾個撈尸人,這錢你就是不給了,你就是賴賬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怎么,大嫂,你到門口這么一說啊,我還真要佩服你了呢?!?/br> 閻氏氣得要仰倒,她到門口說?她的臉不要了嗎? “哪里是二千兩,明明是一千五百兩?!遍愂弦а?,別說二千兩了,就是一千五百兩她也不想認。 “怎么不是二千兩呢,大嫂你的記憶沒有那么差吧,上次你逼著大小姐出去上吊,就是那幾個撈尸人把大小姐救回來的,這個事,我們可都記著呢?!绷质虾莺葚嗔碎愂弦谎?,一天到晚假正經,當我們全都忘了你是孝期里嫁過來的? 呸,害得我被娘家嫂子追著問,跟著你一起丟人。 發妻死后才半年,就迫不及待迎新婦進門的,整個真定府的讀書人里也只有何大老爺這一位,擔心影響到他的名聲和仕途,何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要幫著他掩飾,什么孩子太小需要娘親,什么大老爺有官身,總要有人打理后宅,總之,那時林氏也是剛剛嫁進來一年的新媳婦,卻又替大伯子解釋,也正是因為這些事,她和閻氏的關系一直不睦。 閻氏原本就被外面的嗩吶聲吵得心煩意亂,現在又被林氏搶白,她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可是雙腳卻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沒動。 給錢,那是不會給的。 是二千兩銀子,不是二千個銅錢,讓她為那個假貨花錢,除非是她瘋了。 忽然,一個尖利的聲音在窗外響起:“給錢,快給錢,人家要去報官了!” “誰在這里添亂?”閻氏大怒。 一個丫鬟把頭探到窗外看了看,沒有看到人。 可是丫鬟剛把腦袋縮回來,就聽到那個聲音繼續說道:“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歐雷歐雷歐雷,歐雷歐雷歐雷?!?/br> 幾個意思? 這是在諷刺一直不能官復原職的何大老爺在家里賣紅薯嗎? 閻氏勃然大怒,這是何家的內宅,能在這里說話的,只能是何家的下人。 她倒要看看是哪個沒規矩的。 閻氏一陣風似的沖出來,外面干干凈凈,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剛剛閻氏和林氏在屋里吵架,有眼色的下人全都遠遠避開了,誰還敢往門外站,萬一被誤以為是在偷聽怎么辦。 閻氏低頭,她看到在自己的影子上面,還有一團黑影,這是什么? 閻氏抬起頭來,只見一團什么東西從半空墜下,正糊在她的眼睛上,那是鳥屎! 閻氏的喊聲震耳欲聾,遠比門外的嗩吶聲還要直擊心靈。 原本躲在書房里裝死的何大老爺再也忍不住了,事情是閻氏搞出來的,現在閻氏還在這里大呼小叫,年紀越大越不成樣子了,當年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何大老爺只好走出書房,正想叫個人過來問問清楚,就聽到一個尖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欠錢不還是老賴,孫子,還錢!” 何大老爺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他便覺得渾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小廝跑過來,何大老爺說道:“看看是誰在這里呱噪?!?/br> 小廝四下看了看,沒看到有人,他只好硬著頭皮告訴了何大老爺一件很不幸的事:“剛剛門房傳進來的消息,那幾個撈尸人寫了狀子,要去真定府告您?!?/br> 所謂官官相護,這種要債的狀子遞到衙門,衙門的確不會升堂,而是先把何大老爺請過去,將狀子轉給他,順便再賣個人情。 沒錯,撈尸人想靠打官司把銀子要回來,那不太可能,但是何大老爺的這張老臉也算是丟盡了。 第12章 夫妻反目 “跟上那幾個撈尸人,不要讓他們去衙門!” 真若是讓他們把狀子遞上去,何大老爺的這張老臉就別想要了。 這不是其他錢,這是救命錢! 知恩圖報,這是市井小民都懂的,更何況這本就是懸賞的花紅,用來救命的。 這件事若是鬧大了,傳到京城,這于他,便是道德污點,想要起復就更難了。 何大老爺面沉似水,在心里把閻氏罵得狗血噴頭,這婦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當年的勞氏雖然庸俗不堪,可也絕不會讓這種俗務來打擾他。 白狗還在門口吹嗩吶,現在吹的是“哭皇天”,白狗使出渾身解數,不僅吹,還要扭,水里長大的孩子,小腰就沒有不靈活的,白狗便是如此,無論他把腰扭成什么樣,也不影響他吹嗩吶。 圍觀的百姓大聲叫好,白狗得意忘形,吹得更加歡暢,扭得也更加帶勁。 黑妹帶著黃豆和紅豆,擠出人群,拿著昨天花五十文寫的狀子,去衙門告狀了。 黑妹走得挺慢,何大小姐說了,這就是走個過場,何家人只要不是一家子全都蠢死,是不會讓她真的去告狀的。 黑妹一邊走一邊數數,數到一百,身后便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黑,黑姑娘!” 黑妹回頭怒視:“你才是黑姑娘,你們全家都是黑姑娘!” 來人心道,不叫你黑姑娘,那叫你啥??? “什么事?”黑妹叉著腰,兇神惡煞。 來人忙道:“黑……黑妹黑妹姑娘,有事好商量,屁大點事,沒必要驚動官府吧?!?/br> “屁大點事?二千兩呢?屁大點事?你家的屁有二千兩?你放個二千兩的屁給我看看?” 黑妹氣場全開,紅豆和黃豆在一旁跟著喊:“放啊,快放??!” 來人快要哭出來了:“祖宗,姑奶奶,你跟著咱回去行不行,有事咱當面講,不比去衙門要強嗎?” “當面講?你們家的大太太都把我轟出來了,我還當面講,講你爹的腦瓜殼??!” 黃豆和紅豆:“講你爹的腦瓜殼??!” 來人抹一把腦門上的汗:“你也說了,那是大太太,可咱們何家當家主事的是大老爺啊,這會兒就是大老爺請你們回去談的,咱們大老爺那是進士出身,天子門生,一言九鼎,不,是十鼎,十一鼎!” 這時,已經有圍觀的百姓聽到動靜,追過來看了,黑妹傲然一笑,沖著四周拱拱手:“本人黑妹,這是我的兄弟黃豆和紅豆,何家的何大老爺說要把我們應得的二千兩銀子還給我們,讓我們進府拿錢,各位父老鄉親,我們今天就請各位父老鄉親做個見證,若是半個時辰后,我們三個沒能從何家全須全尾走出來,勞煩各位叔伯大爺,嬸子大娘們去衙門里面報個官,就說有三個可憐的少年人,被何家活活殺死了!各位,黑妹、黃豆、紅豆先行謝過啦!” 黑妹再次行禮,帶著紅豆和黃豆,昂首挺胸,向何家走去。 一只綠鳥從頭頂飛過,空中飄過八個字:“為富不仁,天理難容!” 圍觀眾人恍然大悟,對啊,何家的行徑不就是為富不仁嗎,對啊,天理難容! “雖說那幾個小孩都是外鄉人,可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何家把人殺了吧,走,跟著一起去!” 白狗的嗩吶還在吹,如泣如訴,黑妹三人雖然進去了,可是何家門前的人卻越聚越多,有人憤怒砸門:“怎么沒動靜,是不是在分尸?” 何大老爺頭暈腦脹,派出去的人把外面的情況說完,他也想像老娘那樣暈倒,暈倒多好,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他不能暈,他還要挺著,因為這件事和他息息相關。 他只好讓人把閻氏找過來:“你那里還有多少銀子?” “沒有,我又不管家,我沒有銀子?!眲e以為她是長媳就有管家權,老夫人對三個兒媳全都不信任,她自己又不想管,所以三個兒媳每人三個月,這個月輪到二太太林氏了。 “閻氏!”何大老爺怒吼,閻氏手里會沒有銀子,笑話。 “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就想讓我官聲受損,仕途無望是不是?我真沒有想到,你居然這樣惡毒!”何大老爺咬牙切齒。 閻氏讓他氣得發抖:“你現在說我惡毒?我給你生了兩兒兩女,你說我惡毒?” 話音未落,何大老爺便一個箭步沖過來,捂住了閻氏的嘴巴:“你瘋了,這話你也敢說?” 這時,窗外傳來一個聲音:“這話你也敢說,這話你也敢說?” 誰這樣大膽,敢學他說話? 不對,那前面閻氏說的話,這人是不是也聽到了? 閻氏也嚇了一跳,窗子是虛掩的,但是窗外不應有人偷聽,剛才她進來時,就把人全都屏退了,到底是誰,這么大膽? 夫妻一個撲向窗子,一個推門沖了出去,沒有人,連個人影也沒有。 閻氏忽然想起什么:“剛才那個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好像就是……” 她忘了那話是怎么說的,反正就是咒何大老爺回家賣紅薯來著。 何大老爺卻已經顧不得這些了:“那幾個撈尸人必須馬上打發掉,拿銀子,快拿銀子!” 閻氏自是舍不得:“讓我給那個假貨花錢,我才不!” “什么假貨,她現在是咱們何家的大小姐,你再說這些沒用的,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何大老爺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閻氏,這個女人不但自私,而且還愚蠢,當年若不是她任性妄為,今日自己又怎會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何大老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閻氏的頭發,向后一扯,閻氏啊的一聲,身子也向后仰去,何大老爺一把扔開她,閻氏便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何大老爺抄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朝著閻氏身上砸了過去! “給不給錢?”何大老爺又拿起另一只杯子,這次他對準的是閻氏的臉,這張老臉,他看著就反胃,毀了就毀了吧。 閻氏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何大老爺會這樣對待她。 她為了他生兒育女,她為了他忍辱負重,可他卻為了那個假貨,就動手打她! 第13章 打落牙齒 “不要!” 閻氏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是腦袋剛剛抬起,便是一陣頭暈,她只好重又躺下,剛才那一下摔得不輕。 “不要,你不要再砸了,我給,我給!” 語氣依然狠戾,可卻沒有了銳氣,如同一只垂死的雞,在做著最后的頑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