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那個扯著衣裳跑到她面前的小丫頭:“姑娘姑娘,我穿綠色真的好看嗎?” 她說:“好看好看,冷白皮,綠色最襯你?!?/br> 是啊,小池子已經變成太祖了,她的小艾當然也老了…… 咣當一聲,老太太想要站起來,卻手忙腳亂碰倒了拐杖,黑大個和白面書生起身攙扶,老太太執拗地甩開他們,步履蹣跚,幾乎是撲到了何苒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何苒伸出一只手,蓋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你不要跟著我姓何,你姓左吧,以后你就叫左小艾,因為你是左撇子?!?/br> 老太太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她,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姑娘,您回來了,您真的回來了,我的好姑娘啊,我就知道您會回來的,您不會不要小艾的,姑娘??!” 老太太的身子向下墜去,接著,便跪在了地上,雙手卻死死抱住了何苒的腿,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太姥,您別這樣,您看清楚,她才多大啊,她給您當重孫女都行了?!?/br> 黑白雙煞沖過來,一邊一個,想要扶起老太太,可老太太卻沖著他們破口大罵:“滾,都給我滾!” 黑白雙煞只好抽回手,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傻呆呆站在那里。 何苒的眼圈兒也紅了,她這一覺睡得,小池子死了,小艾老了。 她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左小艾的肩膀,柔聲問道:“其他人呢,小葵、阿貍、飄飄、如蘭、秀姑……” 老太太抬起淚眼,哽咽著說道:“小葵在順德府、阿貍在洛陽,飄飄原本是在濟南府,前年冬天走了,睡著覺就走了,挺好! 如蘭去了關外,那個傻丫頭,她最怕冷,還堅持要去……說要去關外也蓋一座驚鴻樓,說不定您去關外了呢,那傻丫頭……死在關外了,不是凍死的,是剿匪死的,一箭穿心,百年老參也救不活了…… 秀姑去了南邊,剛開始還有信回來,后來就沒有音信了,還有纖纖、小小、蜻蜓、白錦、綺琴,總共二百多人,她們全都跟著秀姑走了。 對了,如意是和如蘭一起去關外的,她們出關時帶走了一百人,如蘭死后,如意和其他人就留在了關外,如今,關外的兩座驚鴻樓,都是她們蓋的,也是她們在管著。 西安和榆林的兩座驚鴻樓,連同山西的三座,以前都是小葵在管,十年前交給了她的女兒們,小葵就去了順德府,和我一樣,養老了。 前些年我聽人說,湖南一帶也有驚鴻樓,不知是不是秀姑的人在管著,唉,您當年在湖南也蓋樓了嗎?” 何苒嘆了口氣:“蓋了,我離開之前,有一座還沒有封頂,另一座剛打地基,我是想等到蓋好之后再通知你們派人過去,沒想到……” 沒想到一頓酒就把她送到幾十年之后了。 一旁的黑白雙煞此時終于找回了自我,他們看看何苒,又看向還跪在地上的老太太:“你真的,真的是老祖宗?” 何苒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老祖宗這個稱號是誰想出來的? 她明明記得當年,除了小艾她們幾個之外,其他人無論老少,都叫她大當家的。 老太太左小艾冷哼一聲:“既然知道了,還不跪下磕頭?” 黑白雙煞雖然還是一臉懵,可還是聽話地跪下,結結實實地給何苒磕了三個響頭。 何苒讓他們起來,又順勢拉了左小艾起來,她對左小艾說道:“你一大把年紀了,以后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歡被人下跪?!?/br> 左小艾連忙點頭:“是我不對,我一時激動就給忘了?!?/br> 黑白雙煞實在忍不住了,黑大個問道:“老祖宗,您這是借尸還魂?” 何苒語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還魂,這副身子雖然重傷,可卻不是致命傷,死不了,所以當時肯定不是尸體,嚴格意義上,也就不能算是借尸還魂了。 科學的盡頭是玄學,無論是用科學還是玄學,她全都無法解釋,所以就不用解釋了。 她現在是老祖宗??! 她擺擺手:“說來話長……說了你們也不懂,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聽大人的事了?!?/br> 第10章 鸚鵡八爺 左小艾可不像黑白雙煞,她從看到那個簽名開始,就堅信這就是她家姑娘本人。 她家姑娘,那是普通人嗎? 不是??! 沒有娘家,沒有親族,獨自一人在亂世中行走,對于別人是苦難,而對于她,卻是快樂,不是苦中作樂,而是真的快樂。 姑娘說她是有家的,她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她是撞大運來到這里的,所以也只能撞大運才能回去。 過去的那幾十年里,左小艾也曾懷疑姑娘是回家去了,可是姑娘不會不告而別,她最后一次見到姑娘時,姑娘說讓她看好埋在棗樹下的那十壇酒,千萬別讓哪個酒鬼給偷著喝了,所以左小艾堅信,為了那十壇酒,姑娘也會回來的。 現在姑娘真的回來了,雖然換了一副容貌,可這有什么關系,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姑娘! 何苒指著黑白雙煞:“這兩個是你的孫子?你成親了?” 左小艾嫌棄地看了兩人一眼:“我沒成親,這兩個是我養大的,一個叫黑土,一個叫白云,小時候一個長得虎頭虎腦,另一個玉雪可愛,可誰知道,養著養著就長殘了,姑娘啊,您要是嫌這兩個歪瓜裂棗辣眼眼,我讓他們把臉蒙起來,免得姑娘您吃不下飯去?!?/br> 黑白雙煞……太姥啊,當面打臉有點疼啊。 何苒:白云?黑土? 當年在巖青山上閑來無事,她拉著她們扮成老頭老太演戲玩,老頭叫黑土,老太叫白云,沒想到小艾給安在兩個孫子頭上了。 何苒四下看看:“伙計呢?” 黑土連忙表功:“啟稟老祖宗,自從那天您千里傳書送來了那張簽名,咱們這里每天這個時辰就清場,太姥帶著我們在此恭候老祖宗再次光臨,皇天不負有心人,老祖宗您終于來了!” 何苒想說,還千里傳書,我當時就在門外,只是你們自己錯過了相認的第一時間。 算了,身為老祖宗,就不要和小輩計較了。 “姑娘,您現在住在哪里,小艾想好好侍候您?!弊笮“蓱z巴巴地看著何苒。 何苒于心不忍:“算了,咱倆誰侍候誰還不一定呢,我不用你侍候,你先拿點銀子給我吧,我現在窮得很?!?/br> 左小艾立刻沖著白云吼道:“沒聽到嗎?快去拿銀子!” 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又變成了當年那個蠻不講理的左小艾。 何苒沒有多拿,只拿了八百兩,都是銀票。 “姑娘,這么一點夠干啥的,別看真定府比不上京城,可有錢也能買到上好的東西?!弊笮“奶蹣O了,看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成衣鋪子里買來的,都不合身。 何苒見她盯著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便道:“我現在是何家從黃河里撈上來的那個真小姐,不受寵,這衣裳挺適合我?!?/br> 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左小艾在莊子里不知道,可是黑白雙煞卻全都聽說了。 啥?他們至尊無上的老祖宗居然是何家的,那何家以后不就抖起來了?他們見到何家人,要不要磕頭? 何苒目光掃過兩人的臉,把他們臉上的詫異和為難全部收入眼底。 “不用給何家面子,該怎樣就怎樣,我也只是借用他家的身份而已?!?/br> 至于怎么借用的,何苒不說,黑白雙煞也不敢問,至于太姥姥左小艾,那是更加不會問,沒什么可問的,反正就是她家姑娘有本事。 左小艾有一肚子的話要和何苒說,何苒揮揮手:“下次吧,我要回去看戲了?!?/br> 至于看什么戲,別問,該你們出場時,自會告訴你們。 八百兩銀子雖然是銀票,可也有厚厚一沓,她正要走人,左小艾忽然想到了什么,朝著黑土就是一拐杖:“你還愣著干嘛,快去把八爺請出來?!?/br> 何苒一怔:“八爺?小八,它還活著?” “活得好著呢,一直跟我住在莊子里,黑土去接我時,我便把它也一起帶過來了?!弊笮“f道。 八爺沒到,話已經先到了:“哪個孫子要見爺,出來,給爺瞅瞅!” 接著,何苒便看到黑土用腦袋頂著一只綠毛鸚鵡從后面走了出來。 “小八?” 何苒失聲喊道,這小八,是她從紅毛商人那里買來的,說來沒人信,當時她買的只是一顆蛋,找了一只老母雞,沒想到,竟然真的孵出來了,那年她要南下,小八要跟著,她嫌它話癆,便沒有帶上它,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幾十年了,小八已經是幾十歲的老鳥了。 “誰叫爺?出來,咦,八爺好像見過你?!?/br> 小八拍拍翅膀,從黑土頭上飛到何苒的肩膀上,何苒伸手,摸著它的腦袋頂的毛毛,小八忽然呀的一聲:“大當家最親,大當家最美,大當家我要吃小米!” 白云和黑土全都驚呆了,他們從小就認識這只鳥,幾乎是在這只鳥的罵聲中長大的,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只鳥說出恭維的話。 誰能想到,一只鳥還會拍馬屁! 左小艾已經熱淚盈眶,她還比不上小八呢,要等姑娘說出當年的事,她才敢認,可小八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小八的聲音還在繼續:“世上只有mama好,有媽的小鳥像塊寶?!?/br> 說著,還用腦袋在何苒的臉上蹭了蹭。 何苒笑了,幾十年前,她教給小八的話,小八居然還記得。 “老祖宗,您可真厲害,您是不知道,這只鳥平時拽著呢,就連太姥的話也不聽?!焙谕琳痼@。 何苒笑了笑:“這種鸚鵡一生只認一個主人,不過,它們壽命很長,很少能有主人能與它們一起相伴到老?!?/br> 可是她能做到吧,只要不會再次稀里糊涂地穿走了,她再活個幾十年應該沒問題。 她拍拍小八的腦袋:“走吧,咱們看熱鬧去!” 小八立刻興奮大叫:“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八爺走嘍,孫子們,記著爺!” 何苒朝它腦袋又拍了一下:“我不讓你說話時,你就不許說,多嘴多舌,信不信我烤了你?” “大當家是光,大當家是電,大當家是小八的指路明燈!” 第11章 嗩吶聲聲 還沒走到何家所在的巷子里,何苒便聽到了嗩吶聲。 伴隨著哀怨纏綿的嗩吶聲,是一片叫好,何苒聽出來了,這是嗩吶名曲《大出殯》! 巷子口早已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何苒著急,想看熱鬧都看不到熱乎的。 小八卻已經拍拍翅膀飛了過去:“節哀順便,白包拿來,節哀順便,白包拿來?!?/br> 和何苒一樣,擠不進去的人還有不少,大家紛紛議論:“是何家的老夫人吧,對了,前幾天聽說請過大夫?!?/br> “倒霉啊,何大老爺剛給老太爺守完孝,這又要繼續給老夫人守了?!?/br>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死人了,怎么會只有吹瑣吶的?紙人紙馬也沒見送過來啊?!?/br> 正在這時,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要賬的賬的,孫子欠了二千兩,二千兩啊二千兩,沒天理啦,鳥都看不下去啦!” 眾人除了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賤,沒覺得有什么,當然,如果他們此刻抬起頭來,便會看到有只鳥兒正盤桓在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