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陳冬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推開玻璃門,往街對面走去。 沉悶的、令人心悸的打擊聲仍回蕩著。 她看著聶輝的背影,西裝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線,指節的銀環閃耀著金屬光澤。即使在施加暴力的此刻,也帶著種冷漠的優雅。 那個襲擊她的男人早已沒了聲音,衣襟被聶輝提著,半個身子爛泥般軟癱在地面。 聶輝聽到腳步,偏過頭,削薄的唇線微勾著,嗓音低沉:“進屋去吧,這里不用你管?!?/br> 路燈投下一小片昏暗的光亮,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頜與高聳的鼻梁。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額角飛濺著星點血斑,那雙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鍍上層冷漠的光亮,與頸側那對蛇瞳交映著。 陳冬一言不發,踱著步子慢慢靠近,目光平靜。 男人被打得很慘。一張臉鼻青臉腫地看不清原本的容貌,鴨舌帽飛在馬路中央,地面大片的血污上散落著幾顆歪斜的牙齒。 她突然抬起腿,狠狠一腳踹在男人褲襠處。 原本還半死不活的男人登時慘叫起來,面容扭成一團,蝦子似的弓著身子,蜷縮在地面上。 陳冬又猛地連踹數下。每一腳都兇狠地直沖男人襠部而去。 耳邊只回蕩著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腕子突然被只大掌攥住,帶著些許力道,將她拖離男人身邊。 “夠了?!?/br> 聶輝的聲音自頭頂朦朧地傳來。 憤怒充斥著她的大腦,驅動著她的身體。 她面頰漲起躁怒的紅暈,頜骨緊繃著,一把甩開聶輝的胳膊,直直又向男人奔去。 身體卻陡然騰在半空。 聶輝的掌心從她腋下穿過,抱小孩似的,竟把她舉在半空,步子飛快地把她往屋里搬去:“再打要死人了?!?/br> 陳冬扭動著掙扎起來,四肢在空中胡亂撲騰,連打帶踹蹬了聶輝好幾腳也未能掙脫,最后只聲嘶力竭地尖叫咒罵著:“王八蛋,爛褲襠的貨色,你不得好死,我cao你祖宗二大爺??!” 直到被聶輝端到沙發上,她仍是氣得直哆嗦,胸膛劇烈而急促地起伏著,眉心皺成一團。 耳畔滑過聲低低的笑聲,挾著戲謔的語氣: “陳小姐,不如你來我手底下收債吧,定是一員猛將?!?/br> 陳冬此時仍在冒火,兇巴巴地掀起眼皮,正撞上那雙盈著笑意的狹長雙眸。 聶輝懶懶地倚著墻壁,原本板正的西裝皺巴巴地蜷在身前,褲腿沾著幾枚腳印,模樣十分狼狽——全是她的杰作。 她一瞬間生起些愧疚的情緒,微斂著眉眼,語氣不自覺軟化幾分:“……衣服,我會幫你洗干凈的?!?/br> 聶輝從口袋掏出個煙盒,抽出一根銜在唇中,低垂著眉眼,手掌攏在唇前點燃香煙。 熒滅的火光映照著他精致的眉眼。 “你吃飯了嗎?” 他突然問道,薄唇溢出絲縷煙霧,緩緩在屋內升騰著。 “正要回家?!标惗磺逅囊鈭D,口中含糊地答了句。 “走吧,”他直起身,雙眸彎起道弧度:“請我吃頓飯?!?/br> 陳冬直直望著他,神情呆愣一瞬。 他剛救了自己,這個要求顯然也十分合理。 可她沒想到聶輝真有這么不要臉,能這么直直白白地提出來。 她張張唇,不情不愿地應道:“……可以,但不能太貴?!?/br> “知道,”煙霧模糊了聶輝的面容,只留下雙上挑的眼眸,挾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轉過身往門外去:“你還要還我錢呢?!?/br> 陳冬看著他掀開摩托座椅,取出個頭盔遞到她面前:“戴上?!?/br> 她扣好頭盔,抬起頭,看見聶輝已跨在車上,長腿直撐地面,唇角上揚著。 引擎低沉的轟鳴在寂靜的夜晚回蕩著,流暢的金屬外殼沉默地反射著光亮,燈光一閃一閃地照在路面上,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 她瞧著聶輝毫無遮擋的面龐,忍了又忍,終于還是開口問道:“你頭盔呢?” “這不正好嗎,”聶輝懶懶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笑道:“我死了你也不用還錢了?!?/br> 陳冬當即閉上嘴,別過頭就往車上爬。 簡直多余問他。 她坐在后座,仍覺得十分別扭,竭力仰著身子與聶輝保持距離,兩手垂在半空,也不知道如何安放,最后試探著攥住他的衣角。 聶輝一言不發,只是摩托啟動時,油門猛地擰到最深處。 車子咆哮著沖出段距離,巨大的慣力幾乎把陳冬從車上甩了下去。 她尖叫著趴下身子,頭盔咚地撞在聶輝肩頸處,兩手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一道若有若無的低沉笑聲自頭頂朦朧傳來,轉瞬被吹散在夜空中。 引擎震耳欲聾的轟鳴撕裂了夜色,霓虹燈光與路燈飛速倒退著,寒風從袖口、衣擺鉆進骨縫中,凍得陳冬瑟瑟發抖。 她不自覺緊貼著那道寬闊的脊背,灼熱的體溫隔著外套源源不斷傳來,泠冽的松木清香濃郁地縈繞在鼻尖。掌心下,腰腹緊實有力的肌rou輪廓令她大腦一片空白。 她只是呆滯地、拼命地勒住聶輝,聽著那道不知是他、抑或是自己的急促心跳。 砰砰,砰砰。 車速漸漸慢了下來,穩穩停在間極小的門面前。 門頭上掛著陳舊的、膩著層油漬的招牌。幾張磨得發亮的折迭桌和塑料凳就隨意地擺在門前的人行道上,人們坐在桌前,正就著昏黃的路燈光,大聲劃拳喧鬧,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孜然、辣椒與啤酒混合的煙火氣息。 馬路對面便是家KTV,不時有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叁叁兩兩地進出,笑語與勁爆樂聲交織著,隔著街道悠悠傳來,醒目的招牌閃爍著五彩斑斕的霓虹,將整片夜空映得燈火通明。 那邊閃耀奪目,這邊昏暗簡陋,只隔著條街道,奇妙地共存在同一片夜色中。 陳冬哆哆嗦嗦地縮著脖子,一搖叁晃從車上爬了下來。 剛穩住身子,摘下頭盔,便瞧見聶輝立在原地,一雙狹長的眸子微瞇著,視線直直望向角落的一桌食客。 那桌人聲格外刺耳。一個瘦小干癟的中年男人正大聲說著粗鄙的笑話,油膩的手掌在同伴身上亂拍。 他隨手撈起那頂頭盔,背影涌動著煞氣,步伐沉穩地帶著壓迫感,邁向中年男人背后。 那桌人愣愣地看著他,周圍喧鬧的空氣似乎都因他的靠近而凝滯了幾分,只有那猴子似的男人仍無知無覺,仰頜大笑著。 聶輝也勾起唇,眉眼彎彎地,聲音冷冽地鍍著層冰霜,如呢喃,又似嘆息般輕盈地落入男人耳中: “我不是告訴過你,離這條街遠點嗎?” 中年男人的笑聲戛然而止,表情泛起絲驚恐,僵硬地回過頭。 哐! 硬質頭盔結結實實砸在他太陽xue處,登時令他兩眼一翻,連帶著酒瓶碗筷翻倒的聲響,爛泥一般,順著椅背滑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