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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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站直了身子,爽快應聲。 可他等著吩咐等啊等,卻半晌沒聽見下文,不由地猜測是不是大庭廣眾之下大公子抹不開面兒,忙湊近了低聲問: “大公子我現在就去珍寶閣一趟?您說買什么樣的屬下立馬給您買過來?!?/br> 但青年默了默,又道:“沒什么,你回外院罷,青州最近局勢不穩,她身邊離不開人?!倍蠓砩像R。 周斌應聲,站在原地目送著自家大公子騎馬離開,不知怎的,第一回 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家大公子啥啥都好,但有些地方就是不如別人。 他哪句話說錯了?方才那男子的確是我輩楷模嘛!不信讓紅蕊過來評一評,保證也是和他一樣的想法。 周斌搖搖頭,嘆了口氣,抬步回了府,覺得這幾日他嘆氣的次數比去歲一整年加起來都要多。 只是,在他看不見的身后,讓他回府的青年抬眸望向方才那對年輕夫妻的背影。 烏黑的眸中卻是劃過深思。 第88章 都尉府, 外院客房。 紅蕊離開后不久,姜姒也沒了繼續練字的心思,索性扔了筆, 盯著書案上墨跡點點的宣紙發呆。 潔白如玉的紙張上, 黑白交錯。 都說習字靜心,習字靜心, 可只有真當心亂了的時候才知曉, 那都是哄騙自己的借口。 書房那晚過后, 她原本想再次拜訪一下林將軍,不料林將軍卻托人回話拒絕, 只言現下多事之秋,謹記他曾叮囑的話,她便也不好再打攪。 可亂成一團的心緒卻怎么也紓解不開。 理智告訴她在事情未明之前不該、也沒有資格遷怒任何人, 但感情卻告訴她,偶爾任性一下又如何? 人非圣賢,哪里能有絕對的理智可言? 眼前明明是污得不成樣子的宣紙,可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另一張面容,攪得人心煩意亂。 她蹙眉, 伸手將紙揉成一團。 篤篤—— 門外的丫鬟敲門,送進來一碗羹并一盤點心擺在桌上。 姜姒抬頭看過去。 丫鬟福了福身, 小心道:“是紅蕊jiejie讓我送進來的, 說是主君吩咐廚房做的, 讓夫人一定要按時吃飯,莫要餓壞了身子?!?/br> 說完似是怕她拒絕, 趕忙退下了, 臨了還不忘輕輕地帶上門。 吱呀一聲。 合上的木門隔絕了外邊兒的一切,屋內又恢復了安靜。 姜姒默了默, 望著桌上尚在散發著熱氣的吃食,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精致的白瓷碗中,切片的金黃栗子和白嫩山藥熬得十分軟糯,勺子一壓即碎,作底的羊rou湯味清不膻,入口暖胃。 扁平的白瓷碟中,金燦燦的糖纏圓滾可愛,酥香軟綿,隱有槐花蜂蜜的淡淡清香縈繞唇齒之間,甜而不膩。 她突然記起了上回吃這糖纏的時候,還是在汾陽祖宅的洗塵宴上,二嬸李氏為她特意準備的那次。 裴玨就坐在她身邊,沉默地替她挾菜,替她回擊虛情假意的大伯姜明義,更是在慈和堂失火時替她沖進火場將臥病在床的祖母背出來,自己卻被火舌撩得衣角焦黑,燒傷了一片。 那晚二人第一回 共處一室的時候,她把藥瓶給他之后,他讓她早些歇息,自己卻避去了屏風后上藥。 當時的她有些擔心,悄悄瞧了一眼。 青年側腰上在懸崖前為救她而受的傷還未愈合,又添新傷,猙獰斑駁。 甚至焦黑衣角都粘在了皮膚上面,撕扯不開。 可他發現了她的目光,立馬穿好衣衫只說是小傷,無傷大雅,溫聲讓她別擔心早點睡吧,還淡定笑著說她給的藥很管用,過兩日就能好全,保證一絲疤痕都無。 那時的姜姒除了上京城外的遇襲之外,從未受過什么嚴重的傷,便也相信了。 但后來裴玨獨自從汾陽趕回裴府,深夜回來的那次,她拉著人上藥的時候,分明發現之前的傷口根本沒有恢復如初。 那勁腰上疤痕交錯,哪里能看得出原來的樣子? 雅閣那回,若不是她發現了他的異常,他是不是寧愿拿把劍割到自己滿手是血也不愿意和她說實話? 還有這次,他在怕什么? 若真是覺得她是一個是非不分只會無理遷怒的人,那何必拐彎抹角地告訴她?一直瞞著她不就好了? 又是找借口把營中的弩帶給她,又把信放在那么明顯的位置還不夠,見她過了幾日都沒好奇地去瞧,便干脆把信紙都拆出來放到一邊,為的就是讓她自己發現?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做它干什么? 對他沒好處的事,絞盡腦汁讓她知道,可明明能說出來博她同情的事,卻捂得死緊,圖什么呢? 以前父親曾說,看一個人,不僅要看他說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 可她發現無論她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嘴里綿甜的糖纏似乎失去了滋味兒,越嚼越澀。 姜姒放下了筷子,喚來丫鬟。 “他去哪兒了?” 聽到自家夫人喚聲的丫鬟推門進來,聞言愣了片刻,而后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連忙彎了彎腰回道: “主君去郊外營地了?!?/br> 郊外營地…… 也是,這個時間點,軍中出了那樣大的事,確實應該在營里。 是她忘了,還以為像初來青州時那般會留在府中用午膳。 丫鬟悄悄抬頭打量著桌前女子的神色,又掃了眼沒動幾筷子的菜,小心道: “夫人是有什么吩咐嗎?是菜色不合胃口嗎?主君說若是您有其他想吃的,廚房里準備了一堆上京口味的食譜,您可以隨時吩咐?!?/br> 姜姒搖頭,溫聲道:“沒有不合胃口,只是隨便問問,沒事了,你去忙吧?!?/br> 丫鬟福了福身,便要退下,臨走時記起一事。 “城南書鋪的掌柜剛剛已經將書都送到府上了,夫人有其他想要看的書嗎?現下人還沒走,正在前廳喝茶?!?/br> 她一怔,“什么書?” 丫鬟眨眨眼,解釋了一番,垂首等待自家夫人的吩咐,卻等了半晌沒聽見聲音,小聲道:“夫人?” 姜姒抿唇道:“無事,我沒什么想看的,拿些銀子給書鋪掌柜的罷,辛苦他跑這一趟了?!?/br> 丫鬟應聲退下。 沒過多久,便有人將書全都送了過來。 姜姒也沒什么繼續吃飯的胃口,索性讓人將書都搬去了書案旁,隨手從厚厚的一摞中抽出一本。 熟悉的書名映入眼簾。 姜姒:“……” 真是感傷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怎么在離汾陽這么遠的地界兒都能看見這書? 有那么火嗎? 不對,應該問,有那么巧合嗎? 瞧見幾步外站著的丫鬟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忙將書反手朝下放到一邊,清了清嗓子問:“這書都是書鋪掌柜的挑的嗎?” 丫鬟的視線在那本被自家夫人翻面兒倒扣得嚴嚴實實瞧不見名字的書上溜了一圈,心下轉了幾道彎,忽而恍然大悟,覺得自己明白了這話的言外之意。 夫人看似是在問書是不是掌柜的挑的,實際卻是在拐彎抹角地問主君呀! 自覺理解了話中意思的丫鬟在心中為自己的機靈悄悄鼓掌,面上卻一臉誠懇道: “都是主君特意為夫人挑的?!?/br> 等會兒出去她就去叮囑其余的姐妹們,若夫人問起來都一律回答說是主君的意思。 雖然話本子只是閑暇時打發無聊的東西,不比衣裳首飾能分出個漂亮與否,無非是選些市面上賣得火的挑著看看。方才的書鋪掌柜的也只是將現下大家伙兒都愛看的全都挑了些送來,但要是實話實說可就是她愚鈍了。 如今府里兩位主子心情不佳,她們這些做下人們的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 什么叫做忠仆?什么叫做聰明的忠仆? 這種關鍵時刻的細微之處,不正是她們發揮余力的地方么? 于是她又笑著補充了句,“聽說主君為了擬這書單子,花了不少心思呢?!?/br> 姜姒喃喃重復了一遍,“特意?花了不少心思?” 丫鬟維持住臉上的真誠,拼命點頭。 她可真是府里忠心耿耿的好丫鬟,為主子們的感情cao碎了心吶,主君您就偷著樂吧! 聽見回答,姜姒一時間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擺擺手讓丫鬟離開。 丫鬟瞧見自家夫人比起方才似是緩和了不少的臉色,高興地“哎”了一聲,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屋內又是只剩下姜姒一人。 她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伸手將那本被倒扣在書案上的話本子重新翻開。 【一場惡戰后,溫書望著面前身負刀傷裙角染血的纖細人影,心中愧疚難當。為何每回都是林表妹在保護他這個大男人呢?他掏出懷里的藥瓶遞了過去,低著頭,慚愧到不敢看她的眼睛?!?/br> 【猶帶血跡的溫熱指尖似是不經意劃過他遞出的掌心,一觸即離,卻并未接過藥瓶。溫書愣愣抬頭,只見面前之人已經不復在那群惡人跟前的冷厲,反而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脆弱?!?/br> 【林表妹咳了兩下,抬眸望過來,蒼白的唇輕啟:勞煩表哥為我擦藥罷,手腕使不上勁兒?!?/br> 【瞧見眼前一幕,不知怎的,溫書突然覺得心底像是著起了火?!?/br> 姜姒:“……” 為什么越看越覺得哪兒哪兒都透著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