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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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擦在后腰往下一寸處, 冰冰涼涼,隨即藥水通過針頭注射入體內,酸痛感傳來。 醫生開了藥便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昏沉睡過去的你被扶著肩膀坐起,瞇了瞇眼適應床頭的燈光,清醒了兩分。 昏黃溫暖的臺燈下,謝問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將勺子遞到你嘴邊,他解釋:“退燒藥會刺激腸胃,吃點東西墊墊才好吃藥?!?/br> 粥熬得不濃不稀,不咸不淡,就是不太好吃,味同嚼蠟。 你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謝問東也并未再勸,只是舀起一顆紅棗遞到你嘴邊:“補血的?!?/br> 紅棗并未燉軟,你艱難地嚼來吃了后,又就著熱水吞下了他遞到你手心的藥。 臺燈擰滅,房間陷入黑暗,只剩盼盼那兩顆烏溜溜的大眼珠子在床邊一閃一閃。 身邊的床微微下陷,一雙溫暖的手臂摟住了你。你閉著眼,將后背往他懷中靠了靠。 幾分鐘后,他問:“睡不著么?” 你輕輕嗯了一聲。 “難受么?” 你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骸安皇??!?/br> 謝問東說:“我給你念詩吧?!?/br> 你睜開眼,盯著黑暗中的某一點,被窩里的手指卻下意識地捏緊了。 他的聲音響起:“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br> 你輕輕一顫。 他又念:“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br> 你攥緊了被角。 “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彼f,“但你在生病,最近不能喝酒。等你好起來,我再陪你喝?!?/br> 你垂下眼,咬緊下唇。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彼穆曇舻统梁途?,念完后便低笑道,“這句么,還不至于,顧兄至少再奮斗五十年?!?/br> 你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涪江的雨夜,那晚你的聲音與此時他的聲音重合了。 你控制不住顫抖起來,這顫抖透過薄薄的兩層睡衣清晰無比地傳到他身上,于是他摟著你的腰身將你翻過來,面對著他。 他繼續念道:“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這是東坡居士說的?!?/br> 你的牙齒顫抖磕碰,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你眼角發酸,發燙,頭疼欲裂。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彼?。 “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彼p聲念道,又說,“這也是東坡居士的詞。他還說過,萬人如海一身藏。顧兄可以把自己藏起來慢慢恢復,多久都沒有關系,但我要在你身邊看著你?!?/br> 你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卻越來越厲害。你埋在他胸前,眼眶的酸楚越來越濃重。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彼f,“潮漲潮落都是正常,顧兄一定能東山再起?!?/br> 你咬緊牙關,喉口堵塞,發出一陣陣低微的哽咽,有guntang的液體沖破眼眶,順著眼角落下,流入唇角,一片苦澀酸楚。 自那個未眠的四十八小時后,近兩年過去,你從未掉過一滴眼淚。七百多個失眠的日日夜夜,你一次也沒有哭過。你漠然無情,冷眼旁觀,用煙,用酒,用血,渡過那一個個漫長的永夜。 謝問東輕撫著你的脊背,掌心溫熱,他聲音低緩:“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顧兄今后的人生必定也能千里快哉?!?/br> 你再也忍不住,喉口發出壓抑的嗚咽。自第一滴眼淚落下后,接二連三的淚珠如泉涌般,很快就浸濕了謝問東的衣服。他用指節撬開你緊咬著下唇的齒關,你便咬緊他的衣服。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這句也是東坡居士的詞。話雖如此,顧兄青年才俊,該好好奮斗?!?/br> 你額頭guntang,喘息急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盡數滲入他的衣服。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br>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br> “幾回缺月還圓月,數陣南風又北風?!?/br>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br> “這句念過了,但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一直念給你聽?!敝x問東在你耳邊低柔說道,他幫你擦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完。 哭聲越來越大,漸漸盈滿房間。自那天之后,你發誓再也不哭,你確實做到了。取消考研報名時你沒有哭,考研當天你沒有哭,往后的每一年考研日你也沒有哭。在那曲的河底看南宋月時你沒有哭,拉薩初雪落時你沒有哭,黃浦江沸騰時你沒有哭。寒食前夕聽到陸游詞你沒有哭,即使那讓你想起渤海的浪潮,你曾在雪白的浪潮與日出的金光下默默發誓,你將不惜一切叩響燕園的大門。 夜雨對床時你沒有哭,共飲老樹根下的“見君子”時你沒有哭,在紛飛的初雪里喝格瓦斯時你沒有哭,深夜的山路與亡魂對視時你沒有哭,與他在初春的庭院接吻時你沒有哭。 帶著傷與血,踏著月與風,形影相吊地西行朝圣,與灰狼對飲,與枯木交談時,你也沒有哭。 你以為你已經不會哭了。 可你錯了。 謝問東摩挲著你的脊背,輕聲道:“想不想看你的詩集,我一直為你保存著?!?/br> 你仿佛又變回了軟件里那個脆弱又多情的文人,敏感,柔軟,隨時隨地為文字落淚。你不顧形象地埋在他胸口嚎啕大哭,一如三年多前你坐在南山山腰的臺階,哭得全身發顫,嗓音沙啞,放肆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