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問東緩緩開口：“眾生？”

    你說：“嗯，眾生平等，我之前，在和它喝酒?！?/br>
    “它與一朵花一樣，與你也一樣?！彼貜椭阏f過的話，“眾生平等，那么我與你，也是一樣。刀劃在你身上，與劃在我身上沒有區別。下一次，可以劃在我身上?！?/br>
    你怔怔地看著他，多么縝密又jian詐的理工男，他就這樣輕易地用你的邏輯擊敗了你的邏輯。

    佛眼消失了，你從普渡一切的佛，又變回了軟弱疼痛的眾生。

    你躲開他的目光，分給他半個書包，說：“你不看星星么?！?/br>
    謝問東望著你，緩緩地坐在地上，躺在你身邊。一塵不染的襯衫與西褲染上了沾水的污泥。

    “那里?！蹦阒噶酥柑炜?，“有一顆很美的星星，上面有一場持續一百年的風暴，在氣象圖上形成一朵海棠，特別美?！?/br>
    “我看不出?！彼f。

    你抿了抿唇，他好像在怪你。

    可他又開口了：“在我的眼里，除你之外的世間一切都是眾生平等，與一顆砂礫沒有區別，我不覺得那些東西美，我只會覺得你美?！?/br>
    平時他與你說話，總是帶著三分笑意，唇邊更是時刻掛著笑容，聲音沉穩帶笑?？山裢碜运麖能嚿舷聛淼浆F在，他一次也沒有笑過。他神情肅穆，低沉的聲音如千鈞的軍鼓。

    可此時的你滿身血污與泥污，渾身濕透，滿頭沙子，毫無形象地躺在雨后的碎石與泥土中，活像一個發病的精神病，談何美麗。

    精神病。

    這三個字令你驀然一顫。

    你偏過頭，想知道謝問東是否在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你。

    咫尺之間，是一雙黑沉如風暴的眼眸，所有的情緒都被封存在墨池下面。你艱難地分辨著被深深埋藏的情緒：沉痛、自責、悔恨、后怕……

    謝問東握住你的手腕，他那常年溫熱的手此時冰涼，指尖甚至在輕微發顫。

    “我調出了軟件運行的后臺數據，那半個小時是通話占用，我猜，是你的父母找到了你?！彼蛔忠痪?，“當年的事我大概拼湊出了全貌。我會去找他們一次，辦妥你的戶口事宜，從今往后所有與之相關的事情，都由我為你代理，他們不會再有機會找到你?！?/br>
    你喃喃地說：“戶口?！?/br>
    “嗯?！敝x問東坐起身，扶你起來靠在他懷里，“交給我去辦。戶口轉出，就可以徹底脫離?！?/br>
    他沒有用看精神病的目光看你，你心里又酸又軟，訥訥地解釋：“今晚……嗯，我就是太高興了。我需要用雙腳……來完成這一場朝圣，然后我就不會再難過了，以后都不會再難過了。我沒有想把自己弄成……這樣，我也沒有精神病?！?/br>
    他揉了揉你的頭發：“嗯?！?/br>
    一道車燈由遠及近，你認出那是載你來的出租車。

    謝問東低聲向你解釋：“我來的路上遇到這輛車下山，便攔下他問了問。他發現后座有血跡，非?？只?，告訴了我目的地。估計是放心不下你，所以他沿著山路過來了?！?/br>
    你想到那位一直沉默抽煙的藏族司機，從頭至尾你們都沒有過任何交流，可他為了你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在凌晨的雨夜一路行駛至此。

    你心里一酸：“好善良呀……”

    “嗯?！?/br>
    你遠遠地望著那位司機，輕輕拉了拉謝問東的衣角，額頭蹭了蹭他的下頜：“謝兄，你幫我謝謝他，可以么？”

    “好?！?/br>
    謝問東掏出皮夾遞給司機，司機向那位沉默的藏族大叔走去。

    你再沒了力氣，閉上眼睛靠在謝問東懷里：“我想回家了?！?/br>
    “嗯?！敝x問東一手攬著你的肩膀，一手摟住你的腿彎，抱著你往車邊走去，“睡一覺就到了?！?/br>
    你迷迷糊糊地問：“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br>
    謝問東說：“有發現軟件的新功能么？”

    “什么新功能?！?/br>
    “我植入了gps定位功能?！?/br>
    你睜開眼睛看他：“可我關機了?！?/br>
    他說：“嗯，普通的程序確實無法定位。但我改動了一些代碼，讓手機內部的定位模塊在關機后仍然能運行?？啥ㄎ挥卸昼姷难舆t，我只能不斷地用電腦計算可能的路徑，所以來遲了，抱歉?！?/br>
    或許是為了讓你安眠，他用低柔的嗓音向你解釋了一大堆聽不懂的專業詞匯。

    你喃喃地說：“好厲害啊，關機了也能定位?！?/br>
    謝問東抱著你坐入車后座，終于第一次微笑了起來。他用手心拂過你的眼睫，讓你閉眼。

    “所以，你可以放心休息?！彼麥厝嵴f道，“把一切交給無所不能的理工男?！?/br>
    第086章 第 86 章

    豪車平穩又降噪, 司機車技高超，即使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也沒有絲毫顛簸。

    沾滿污泥和血跡的外套在車外就被謝問東脫下, 上車后他用一件干凈溫暖的衣服裹住你, 你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懷中，全身上下軟得沒有一點力氣。

    謝問東探了探你的額頭, 低聲在你耳邊道：“發燒了，暈不暈？還有哪里不舒服？”

    你略微動了動，抬了抬頭，額角劃過他的下頜，聲音幾近氣音：“頭疼, 累?！?/br>
    一個小時前的你是佛, 慈悲地行走于山風與驟雨中，金剛不壞的佛身為你隔絕了所有疼痛?？杀凰霚嘏能噧扔萌彳浀耐馓坠?，你變回了軟弱的眾生，所有的疼痛與疲憊以浪潮般的迅猛將你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