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太子妃 第89節
小泥巴一聽,眼淚掉的更兇。 只是看到巷子門口停著那輛馬車時,陡然剎住了:“這…這個馬車……” 董老爺子也認出來了,面露驚愕。 待到祖孫倆匆匆步入巷內,看到一邊在井然有序排隊看病領藥,另一邊則是在熬粥蒸饅頭時,一時待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里還是他們的柳花胡同嗎。 夕陽落盡最后一縷余暉,但巷子兩側新掛的燈籠亮起,照在了他們身上。 第048章 【48】 【48】 這日直到暮色蒼茫, 明婳才回到如意客棧。 很累,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這種愉悅感一直持續到在客房見到裴璉。 “殿下, 我回來了!” 她剛想走近, 陡然想起今日在柳花胡同忙了一天, 身上怕是沾染上一些氣味,及時剎住了步子,只笑眸彎彎望著他:“你今日怎的回來這么早, 密訪順利嗎?” 裴璉不疾不徐地掀起眼簾,只見面前之人烏發輕挽, 穿戴素雅, 袖口和裙擺處明顯染上臟污, 繡花鞋的緞面更是泥濘,那張姝麗小臉卻白里透紅, 眼角眉梢更是藏不住的歡喜與勁頭。 “不是孤回來得早, 是你回來晚了?!?/br> 裴璉朝窗外偏了眼,外頭天色已是一片漆黑,他方才正要吩咐人出去尋她。 明婳也順著朝外看了看, 訕訕摸了下鼻尖,道:“一下子忙忘了時辰……” 說著, 又迫不及待與裴璉分享著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殿下, 你是不知道那胡同里住了多少可憐人!我帶著戴太醫給他們看病, 一個又一個, 根本看不完……” 也正是病患太多, 哪怕天色暗了, 她也想著多看一個,沒準今夜就能減輕一個人的痛苦。 后來見著小泥巴和董老爺子回來, 她還與他們祖孫倆聊了好一陣。 說起這些事時,明婳口若懸河,眉飛色舞。 裴璉端坐在桌邊,靜靜聽著。 待她說得差不多,提壺倒了杯茶水給她,問:“可用了夕食?” 明婳接過茶杯兩下便飲盡,再次擱下,她道:“還沒用,不過這會兒我也不餓——” “咕?!倍亲永洳欢〉仨懥?。 拆臺來得太快,明婳一張臉以rou眼可見的迅速紅了,她捂著肚子,小聲囁喏:“方才真的不餓,大抵是你提了一嘴,就餓了吧?!?/br> 裴璉嘴角輕扯:“行了,先去沐浴更衣,再來用飯?!?/br> 明婳道:“可是我還好些事要與你說呢……” “晚些再說?!?/br> 裴璉看她一眼:“孤又不會跑?!?/br> 他都這樣說了,明婳也暫時壓下她打探來的一些消息,先行沐浴洗漱。 待到洗凈一日疲憊與臟污,她與裴璉一道用過飯食,夜已經更深了。 北地的冬日冷得更快,雖才剛入十月,夜里的屋子里也冒著干冷的寒意。 明婳本來還想與裴璉在榻邊說話,但洗完澡坐在外頭怪冷的,于是脫了鞋,鉆進了被窩里。 裴璉見狀,疑惑:“不是有事要說?” 明婳在帳子里朝他招手:“殿下也進來,我們在床上說,也暖和些?!?/br> 裴璉看了眼手頭收集的那些賬冊,再看看床帳里殷切招手的小娘子,沉默片刻,還是提步先入了帳中。 卻沒脫鞋床上,只在床邊坐著,平靜的黑眸看向她:“還有何事?” 若還是柳花胡同里那些瑣碎事,便也沒必要再多聽。 卻見明婳一臉獻寶的得瑟模樣,神神秘秘湊到他面前:“我幫你打探到了一個大消息,有關羅氏的案子哦!” 裴璉眉梢輕抬:“嗯?” “胡同里住著的人,有好些都是永熙二十年那場旱災的災民,他們說那年先是旱災,后又是蝗災,田地干涸,顆粒無收,不少人家賣兒賣女,家破人亡。我就問他們,當地官府沒有放糧賑災嗎,那樣大的旱災,朝廷難道不知道嗎?他們就與我說,官府放糧了,但都放給了那些官老爺的老家村鎮,對其他村鎮便說沒錢了。當時的縣令便想了個“捐監”的法子,鼓勵有錢的鄉紳地主和讀書人,按照規定的數目捐交谷糧,便可獲得國子監監生資格……” 說到這,明婳頓了下,道:“譬如董老爺子,他從前是鄉里的教書先生,家境還算殷實,為了個他兒子博得一個監生資格,他東拼西湊攢夠了一筆銀子去買糧。哪知到了糧鋪發現糧價飛漲,但為著兒子的前途,還是咬咬牙買了。未曾想交到衙門后,衙門先是一拖再拖,到后來又說他捐的谷糧數目太少,得先給那些捐多的富戶安排?!?/br> “明明官府已經用這個名目收到了不少谷糧,卻遲遲不放糧,于是市面上的糧價居高不下。后來董老爺子方知官商勾結,他們交上去的谷梁,轉手又被送去了鋪子里,繼續高價賣給百姓。官府與商戶們兩頭吃,賺得盆滿缽滿,百姓們卻是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錢?!?/br> “董老爺子和他的兒子沒想到官府竟如此無恥,便召集一群受騙人前去官府討說法,卻被官兵以“暴民鬧事”鎮壓。董老爺子的兒子也在那場暴亂中被抓進牢中,因交不出保金,很快便在獄中染了病,放出來后人沒撐上幾日,便撒手人寰?!?/br> 再之后旱災愈發嚴重,官府只顧牟利,謊報災情,欺上瞞下。 董老爺子喪子不久,兒媳改嫁,孫子孫女染了疫病先后離世,他本想投河輕生,卻撞見了被家人拋棄的小泥巴。 那時的小泥巴七歲,與他孫女一般大,他便將她當做孫女養在了身邊,一老一少相依為命至今。 之所以會提到“羅氏”,是因著明婳聽罷這些遭遇,憤怒道:“小小縣令竟敢如此膽大,州府的上官都不管的嗎?” 這時原本躺在一側的鄭婆婆,奄奄一息開了口:“管,怎么管?官字兩個口,對上一副嘴臉,對百姓們又是另一副嘴臉,何況他們那些當官的連自己人都殺,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br> 明婳聞言,驚愕失聲:“殺自己人?” 鄭婆婆道:“五年前縣衙有個羅主簿,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罪了上官,總之縣老爺吩咐縣里的衙役半夜放火,將他全家十三口都燒死了!那衙役喝醉酒了,和他同行之人在巷子口撒尿時提起這事,我親耳聽到的!” 明婳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竟尋到了羅氏縱火案的真兇。 問起鄭婆婆為何不出去作證,鄭婆婆瑟縮著,道:“他們連主簿都敢殺,遑論我個乞丐婆,我說的話,也得有人信吶!” “只可憐那位羅老夫人,每次見著她擊鼓鳴冤,我這心里就如刀絞般,想與她道明真相,又怕惹禍上身。我自己都是泥菩薩,又哪有氣力去幫旁人呢……可能這就是我們這些人的命吧,前世造孽,今生來人間就是受苦的……” 聽到這些話,明婳心情很復雜。 她可憐羅氏瞞在鼓里申冤無門,卻也無法指責鄭婆婆的怯懦膽小,不出面作證。 勇氣,實在是一種很珍貴的品格。 尤其是尋常人的勇氣。 無論如何,得知當年的真相,明婳當時就恨不得飛到裴璉面前,將一切告訴他。 現下她將在柳花胡同的見聞一股腦都說了,雙眼放光地看向裴璉:“殿下,而今有我們給鄭婆婆撐腰,她一定愿意出面作證,我們也能將縱火兇手繩之以法了!” 昏黃燭光下,裴璉并無她預料中的欣喜,那張冷白臉龐仍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淡然:“孤知道了?!?/br> 雖然知道他向來七情不上臉,但這般平靜,還是叫明婳有些不解:“這么大的線索,你怎么一點都不驚喜?” 看到她失落輕撇的嘴角,裴璉略作思忖,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你能得到這線索,的確是意外之喜?!?/br> “不過羅家這個案子,孤手下之人昨日已查到線索,今日那名衙役與另幾名涉案人員已被控制,就等……” 薄唇抿了抿,他并未將全部計劃言明,只道:“羅家一案并不難,最多兩日,便會出個結果,屆時幽都縣其余事宜皆有王主事出面負責,你我便要離開此地,前往別處密訪?!?/br> 饒是明婳知道這次出來,羅家縱火案只是個引子,更重要的密訪河北道十三州的貪腐情況,但聽到兩日后便要離開幽都縣,仍是止不住詫異。 “這么快就要走了嗎?” “小小幽都縣,停留五日,已經算久了?!?/br> 裴璉道:“若非要查明羅家縱火案,此地停留三日足矣?!?/br> 明婳驚嘆于他辦事的高效利落,但一想到兩日后就要離開,心下無端空落落的。 “可是……柳花胡同里還有好些百姓沒看病呢,我今日離開時,還答應那里的孩子們,明日還會帶饅頭去看他們……” 明婳柳眉輕蹙,喃喃道:“我還想找人修補一下那些破房子,再給他們發些米糧,給那里的孩子們做些新衣服……對了,那些孩子們都機靈得很呢,但沒人管教,不學好。小泥巴說他們餓極了,會去偷東西吃……這怎么行呢?他們都還那么小,若不好好教導,日后定要走上歧途。若是能讓他們讀書,或是能學些正經的手藝自力更生,以后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她想做的事很多,絕非兩日就能做完。 裴璉明白她的好心,只他們此行有更重要的事做,決不能為著一條胡同里百來號人,而誤了河北道十三州那數以萬計仍在不公之下的百姓。 “這些事,待到王瑋代掌幽都縣,孤會交代他去安排,你不必cao心?!?/br> “王主事會一直待在幽都縣嗎?”明婳問。 王瑋便是與他們同行的長安官員之一,雖在長安城里,他不過是個刑部六品掌事,但在這小小縣城里,執圣諭處置一個七品縣令已然足夠。 此行密訪,裴璉不便露臉,是以幽都縣的羅家案,從一開始便打算讓王瑋于明面上行事。 一來還羅氏一個公道,懲處貪官惡人。 二來以幽都縣令殺雞儆猴,敲山震虎,看看其他州縣官員得知“羅氏已將此事捅去了長安”后,他們會作何反應。 這群貪蠹只手遮天瞞了數年,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好捉紕漏。 只有叫他們慌了、亂了,才能露出更多破綻,方便他們渾水捉鱉。 聽到明婳發問,裴璉道:“在新縣令到任之前,他會暫代縣令一職?!?/br> 這一路相處,明婳也知道隨行兩位官員的背景,雖官職不高,但一個是瑯琊王氏子弟,一個是太原李氏子弟,皆是這一輩世家子弟里的佼佼者,不然永熙帝也不會派這二人隨裴璉出行。 “王主事的才干,毋庸置疑,只是……” 明婳咬了咬唇,忽的腦中靈光一閃,她雙眸明亮地看向裴璉:“殿下,不然你去忙吧,我就留在幽都縣。等你在外頭忙完一圈,準備回長安了,我再與你匯合?!?/br> 裴璉聞言,濃眉擰起:“你一個人留在這?” “當然不是我一個人啊,天璣天璇,還有你派給我的幾個侍衛……對了,不是還有王主事嗎?待到過幾日,王主事入主縣衙,有他在面上罩著,我辦事應當更便利了?!?/br> 明婳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反正我跟著你去別處,不是留在客棧發呆,就是去外頭閑逛,你無暇顧我,我也幫不上你。既然如此,咱們倆各忙各的,你去辦你的正事,我就在幽都縣安置那些百姓,想辦法替他們覓活路,既幫了人,又不用在你身邊添麻煩,豈非一舉兩得?” 她說這話時,滿臉認真,不似作偽,裴璉漆黑的鳳眸不禁瞇起。 她此前不惜求到母后面前也要出宮,不就是舍不得他,想與他在一起么? 不過短短兩日,竟要為了一些萍水相逢的百姓,舍了他,獨自留下? 搭在膝頭的長指不覺攏了攏,他面容肅正,看向床帷間的妻子:“你確定要留在這,不隨孤離去開?” 明婳想了想,認真點頭:“我想親自將他們安頓好了再走?!?/br> 裴璉眸光幽深地乜著她:“孤說了,王瑋會安頓好他們,無須你費心?!?/br> “我知道啊,但王主事新官上任,除了忙羅家縱火案,定然還有其他許多事要忙。反正我跟著你也無事可做,倒不如留在這,多多少少也能貢獻一份力?!?/br> 今日在柳花胡同里,雖然那兒又臟又亂,臭氣熏天,但她看著胡同里的百姓們能看病、能吃藥,老人和孩子們捧著熱乎乎的饅頭和米粥,一貫寫滿愁苦的臉上綻放出真心實意的笑容,那種實實在在幫助到旁人的成就感,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