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太子妃 第86節
小姑娘似也想到什么,盯著碟中剩下的幾塊糕點,問:“夫人,這幾塊我能帶走嗎?!?/br> 明婳道:“可以?!?/br> 不過,“你吃兩塊就飽了嗎?” 小姑娘紅著臉,搖搖頭:“我想帶回去給婆婆吃?!?/br> 明婳:“你祖母么?” 小姑娘:“不是,是和我們一同住在柳花胡同的鄭婆婆,她病了……病得很重……他們都說鄭婆婆就這幾日了,我想給她帶回去,讓她能吃點好的……” 若是臨死之前能吃口香甜的糕點,黃泉路上也不會那么苦了吧。 明婳未曾想自己隨口一問,竟惹起旁人的傷心事,一時有些愧疚,忙將桌上那幾碟子也挪上前:“你都帶走吧,讓她多吃些?!?/br> 小姑娘又驚又喜,更多是不好意思,扭頭看向身后的老爺子。 老爺子上前,朝明婳深深鞠了一躬:“夫人心善,無以為報,便饗以鄉曲兒,為夫人助興?!?/br> 說著,拿起三弦兒,看向小孫女:“小泥巴,為夫人唱一支《太平歌》吧?!?/br> 小泥巴脆生生應了聲:“欸,這就唱!” 太平歌,歌太平,唱天下富足,頌百姓安居。 而唱曲兒的人,卻是面黃肌瘦,破衣爛衫。 明婳忽的覺得胸間堵得慌。 她長在高門,從小錦衣玉食、千嬌萬寵,無論是肅王轄下的胡漢一家親的北庭,還是天子腳下的繁華昌盛的長安,何曾見過這般人間疾苦。 而今那史書詩賦里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便展示在面前,一時間,她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待到一曲旋律歡快的《太平歌》唱罷,她心緒久久未能平復。 還是天璣提醒了一聲,明婳才回過神,對上祖孫倆小心翼翼的臉,她輕聲道:“唱得很好?!?/br> 得了夸獎,小泥巴笑了,雙頰漾開兩個淺淺梨渦。 明婳有心照顧他們生意,便又點了幾支曲兒。 小泥巴也有意為這遠方來的客人帶來愉悅,精神飽滿地又唱了兩支,圓圓的小臉透著紅潤,仿佛又恢復了喇叭花般的活力。 唱罷兩支,明婳讓她喝茶歇息,又與那老爺子閑聊起來:“我聽您的言辭,像是讀過書的?您官話說的也好,幽州口音不重?!?/br> 老爺子怔了下,面露慚色:“是,不瞞夫人,老朽從前是個教書先生……” 明婳詫異:“那您這是?” 老爺子苦笑:“墮落至此,實在有辱讀書人的斯文?!?/br> 老爺子似是不愿多提,小泥巴卻很喜歡聽這位夫人說話,眨眨眼道:“阿爺很有才學的,可有才學不夠呢,得有這個……” 她搓搓手指,比了個銀錢的動作。 明婳一向愛聽故事,也知道若想了解一個地方的情況,再沒有比向當地人打聽更為方便的了。 “老人家若不介意,與我說說您的經歷,我愿以一兩銀作為報酬?!?/br> 一兩銀! 祖孫倆的眼睛“唰”得都亮了。 他們太窮了,這一兩銀無疑是巨款,沒準還能請來大夫,給鄭婆婆看病。 既然這位萍水相逢的好心夫人,愿以一兩銀子買他那可悲可笑的一生,老爺子也不再拿喬,端著茶水喝了口,娓娓道來....... “……再后來,老朽撿到了小泥巴,便將她當做孫女養大,相依為命,四處討生活……那柳花胡同里住的都是歷年來的災民,沒了屋舍與田地,老弱病殘的,便只能窩在柳花胡同里茍且偷生……” “出手傷人者在哪?!” 樓梯間忽然響起的一陣喧鬧,直接打斷了董老爺子的講述。 明婳正聽得入神,聽這動靜,不禁蹙眉看去。 便見四五個灰衣家丁簇擁著兩個帶刀衙役,連同開始的山羊胡子和胖男人,一并烏泱泱地上了樓。 明婳:“........” 怪不得給錢給的那么痛快,原來是搖人去了。 “黃爺,他們在那!” 山羊胡子伸手一指。 明婳靜靜坐著,半點不慌。 祖孫倆瞧見這來勢洶洶的排場,皆面色灰白,下意識地躲到了明婳的身后:“夫人,來者不善?!?/br> 明婳點點頭,又默默數了下,對方一共九個人。 她放了心,看向身側兩婢:“天璣,你上?還是天璇?” 天璣看天璇,天璇:“……奴婢去?!?/br> 說罷,咔咔掰著手指就站在桌前,看向來人:“你們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那兩個衙役顯然也看出明婳她們不好招惹,畢竟能用上武婢的人家,非富即貴。 方才孫員外大街上攔著他們,只說是三個不長眼的外鄉人,也沒說對方出身富貴。 就在兩個衙役躊躇不前,場面僵持時,對側雅間的門忽而開了。 從里面走出三四位錦衣郎君,本來有說有笑的,見到這邊劍拔弩張的架勢,也都停下說笑,投來目光。 那兩個衙役回頭一看,霎時堆出一臉狗腿笑:“可不是巧了嗎,郎君今日也在這喝茶?” 明婳也慢悠悠抬眼看去。 這一看,不禁怔住。 只見那群錦衣兒郎里,竟有一張熟面孔—— 曾在長安有過幾面之緣的靖遠侯府世子,六郎魏明舟。 這未免也太巧了。 明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想不明白怎么會在這千里之遙的幽都縣見到這人。 衙役們奉承的卻不是魏明舟,而是魏明舟身旁一個尖嘴猴腮的靛藍錦袍郎君。 聽他們那伙人一番寒暄,明婳也大致明白了,那尖嘴猴腮的是幽都縣令之子白志儒,包括魏明舟在內的另外幾人,都是白志儒在青云書院的同窗。 明婳不懂,魏明舟怎么不入長安國子監,反而大老遠的跑來這青云書院? 天下四大書院,薊州的青云書院也排不上號啊。 他鄉遇故知,她沒多欣喜,唯有一頭霧水。 且此番是隨裴璉秘密前來,她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只朝天璣抬手示意。 天璣連忙彎腰,明婳在她耳邊小聲吩咐:“你將事情原委與那幾位郎君說一遍,讓他們來評評理?!?/br> 天璣會意,清了清嗓子,徑直走向那幾位錦衣郎君,說清原委后,又道:“初來乍到,竟不知幽都縣的民風竟如此‘淳樸’,五十員外郎調戲十二歲幼女,就連衙門差爺也來助威,委實是叫人大開眼界?!?/br> 這話中譏諷,直刺得山羊胡子他們面色漲紅。 白志儒在同窗面前也抬不起頭,忙瞪了那倆衙役一眼:“事沒弄清楚就來拿人,你們脖子上長個腦袋出氣用的嗎!” 魏明舟也未料到受邀前來游玩,竟撞見這回事。 對那兩個老色棍的行徑,心下也大為不恥。 不過白志儒既已出面,他便不再吭聲,只將探尋的目光投向那道靜靜坐在角落里的月白色身影。 那女子雖戴著帷帽,可輕紗后朦朧的輪廓,還有那窈窕清麗的身形,實在太像那人。 可她此時應當在朱墻深深的東宮之中,又怎會出現在這偏遠小縣的茶樓里。 是自己相思成疾,出現幻覺了? 思忖間,白志儒已打發走了山羊胡子一干人等,卻并無多搭理明婳他們的意思,只回頭看向幾位同窗:“叫你們看笑話了,我們走吧?!?/br> 同窗們也都是官宦子弟,對這些底層百姓被欺負之事絲毫不以為意,見事情還算體面解決,又重新聊起詩文,說笑著下樓。 “六郎,你還愣著作甚?” 白志儒親親熱熱拉了一把魏明舟,笑道:“走吧,可不必為這些事敗了興致?!?/br> 魏明舟在推推搡搡間下了樓。 明婳見狀,暗松了口氣,方才他盯著她看那么久,她還以為他認出她了。 幸好沒有。 又在茶樓坐了一陣,見天色不早,明婳將糕點和銀兩給了祖孫倆,還順帶將他們送去了柳花胡同。 那條胡同昏暗冗雜,破破爛爛,胡同口種著一棵歪脖子柳樹—— 可惜現下已是十月冬日,這唯一顯出幾分生氣的樹木也光禿禿的蕭條,平添了幾分寂寥凄寒。 明婳想到董老爺子所說,住在這條巷子里的都是被這世道遺棄的可憐人…… 她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里,掀著窗簾,看著祖孫倆挽著手往里走。 如血的殘陽里,小泥巴時不時回頭,朝她的馬車揮手,頰邊兩個淺淺的酒渦,好似朝霞般明媚。 明婳看著她走進那條又深又黑的巷子里。 像是被黑夜吞噬的一縷生機。 她坐在暖意融融的車里,一種冰冷的慚愧感如潮水般涌遍全身。 她怕這巷子。 她不敢進。 可這巷子里,住著的也是人,也是大淵的子民。 第047章 【47】 【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