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崔謹坐在書房,對著新得不久的山水屏風細細臨摹。 丫鬟小尋遞茶給她,關切道:“小姐,畫了都快一個時辰了,歇歇吧?!?/br> “不急?!贝拗攽宦?,斟酌著蘸起點兒花青顏料。 正要落筆,小桑風風火火跑進來,大喊道:“不好了小姐,不好了,煩人的又來了?!?/br> 崔謹手一抖,筆落歪了。 小尋揪住小桑的耳朵責怪,“這幅畫小姐臨了兩日,全被你攪了?!?/br> 小桑抱頭委屈,崔謹讓小尋不要為難她,問道:“什么事?” “那個多事的五皇子又來下帖,邀你去游昆明池?!?/br> 崔謹聽了心里也一陣厭煩,警惕地看了眼門外,好在并沒有旁人。 她寵溺地戳戳小桑的腦袋,輕嗔道:“冒犯皇嗣,小心讓人聽了去?!?/br> “知道啦?!毙∩0櫚櫛亲?,貼著崔謹的耳朵,“那以后我小聲冒犯?!?/br> “你這妮子,早晚禍從口出?!毙ひ姶拗敳伙嫴?,又端來備好的湯藥。 崔謹也不接藥,量著小?;顫婎B皮,可能答復得不太周全,于是讓穩重些的小尋去。 “沒用的!小姐,五皇子自己來了,現就在前廳坐著呢,夫人讓人請你過去?!?/br> “那你?你什么時候成給夫人跑腿的了?”小尋好奇問道。 “我是偷聽偷看到的,先跑來告訴小姐?!?/br> 這已是元清第三次來邀崔謹了,頭兩次是打發下人來的。 沒想到兩次被拒,他仍不死心,竟自己上門來了,還挑了中秋這天。 中秋不比元日、冬至等節,沒有隆重的大祀,宮里也沒有安排。 很多人喜歡私下辦些小宴,邀請親朋共聚。 崔謹身子羸弱,吹不得風、受不得雨,幾乎不怎么出門,從不參加什么宴會。 她的父親官至特進、中書令兼吏部尚書,權傾朝野,更沒有誰敢三番五次強邀她。 除了這個五皇子,不知在何處染上的瘟神。 說著話,繼母陳嫻派的人過來了。 父親續弦這些年,不管崔謹心底作何想法,明面上都與陳嫻相安無事。 看來不管怎么樣都推不了了,她輕嘆,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了衣裳,去得前廳。 元清遙遙看見她,便起身站起,“明、明懷,你身子還好嗎?” 崔謹是父親的掌上珠、心頭rou,疼愛她入骨,從小就將她抱在懷里,親自教導四書五經。 后來大一點的時候,又像男子表字那般,給她也取了個小字,叫明懷。 崔謹不知她的字如何被元清知道了去,不動聲色在堂內掃了掃,就看到meimei崔誼站在不遠處向她眨眼睛。 這毛丫頭,定是她抖露出去的。 “多謝您的關懷,剛喝了藥,這會兒還好?!贝拗敳脩没氐?。 “我帶了滋養身體的藥給你,聽說你喜歡畫,我也頗好此道,這些都是我四處搜羅來的?!?/br> 元清讓人拿上來七八幅卷軸,命他們一一打開,“都是出自名家之手,雖然、雖然比不上你留在天一觀的那幅?!?/br> 原來如此,早該想到天一觀。 崔謹是小產出生的,先天虛弱。 動不動就病得一塌糊涂,常令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崔大人為她cao碎了心。 長安城外有座坤道院,名曰天一觀。 坊間傳聞觀主玄辰真人早已得道升仙,向她求來的符水能治百病。 只是,玄辰真人從不下山,更不踏入長安一步。 信奉了半生孔孟的男人,為了愛女雨夜上山,跪在觀前一夜,求真人隨他下山救女。 玄辰真人依舊沒有下山,卻不知用何法,治好了崔謹的病。 之后只要崔謹再生病,都是請玄辰真人救治。 許是有緣,又許是憐憫,玄辰真人干脆收她為徒。 做了真人的弟子,得她數年調養,崔謹早不是當年那個病娃娃,卻還是比不上尋常孩子康健。 偶爾出門幾次,也是上天一觀尋師父。 卻不想留在觀里的畫,被元清看了去。 “五皇子誤會了,那不是我自己畫的,只是臨的別人畫作而已?!?/br> 若元清是因畫對她有興趣,這樣說,應該能讓他歇了心思吧?崔謹想。 “臨得都這般高妙,想必你自己的畫也必定不俗,可否讓我一觀?” “......” 什么呀都是,崔謹一陣無語。 眼看就到午時,元清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崔夫人只好讓人在花廳擺宴,請元清一起共度佳節。 元清倒也不客氣,厚著臉皮就隨人家去花廳了。 崔謹飲食清淡,宴上的她都不能吃,也不能飲酒,就一直陪坐。 宴后又陪元清看花,元清道:“我本想今日邀你去游昆明池,見你身子這樣,也不好開口了?!?/br> “多謝五皇子體諒?!?/br> “我有個不情之請,明日可否陪我去天一觀?” ......? 游池都游不動,還能陪你上山嗎? “是這樣的,我母親連日身子不適,那些太醫瞧不出什么。素來聽聞玄辰真人治病有方,可是......” 元清摸了摸鼻子,苦笑:“我去了幾次,皆被拒之門外,就連你的畫,也是別人看到告訴我的?!?/br> 師父素來厭惡皇室的人,崔謹是知道的。 元清去求藥,必定失敗。 他一定試了讓別人去,但是師父神機妙算,定會識破。 她說:“就算我陪你去,師父也未必會賜藥?!?/br> “便是不成,我也要為母妃一試,請小姐助我?!?/br> 原來三番五次接近她,是為母求藥?倒也是個孝子。 孝......崔謹心底莫名刺痛。 元清的母親原是宮女,意外承了天恩誕下皇嗣,卻仍不受寵,份位僅是個美人。 元清資質平庸,武不成文不就,也不得帝心,年近二十還沒有封爵。 他們母子在宮里的處境不會太好。 “好,我答應你?!?/br> 夜里。 崔謹洗漱完坐到燈下,展開元清送的畫細看。 確實不凡,各有特色。 以元清的處境,這些畫得來不易,崔謹想自己描摹出一個版本,將原本送還給元清。 小尋和小桑勸了幾次讓她睡覺,崔謹堅持伏案作畫。 她不敢睡。 直到接近子時,小尋和小桑都困倒隔間的小榻上。 她看了看窗外,他今夜該不來了吧?許是公務繁忙。 正要叫醒小桑她們,此時房門輕微響動,高大的身影徐徐走來。 面前的燭火頻頻顫抖,崔謹不由得緊張起來,男人卻停在簾帷處,并沒有繼續靠近。 “元清來過?”低沉磁性的聲音打破寂靜。 “嗯?!?/br> “你受邀明日與他同游?” 他這么快就知道了,崔謹連忙乖巧解釋:“去幫五皇子向師父求藥,治他的母親?!?/br> 救人的事他似乎不反對,轉而問道:“癸水干凈了么?” “......” 崔謹沉默以對,卻惹得他不悅,“嗯?” “還、還沒?!?/br> “衣裳脫了,爹爹看看?!?/br> “......爹、爹爹,夜深了,我有些困倦?!?/br> “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