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64節
花猴出了病房,輕手輕腳地帶上門。 這是他們山鬼在當地的對口合作醫院,雖然不是他們開的,但處處受優待,比如這一層,就僅供他們使用了。 牛坦途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見花猴出來,趕緊迎上去:“怎么樣?陳琮還正常嗎?” 花猴點頭:“挺正常的,說話很有條理?!?/br> 牛坦途松了口氣,依然不敢太樂觀:“那麻煩你,再繼續觀察。萬一有什么不對勁,務必及時跟我們說?!?/br> 這是祿爺再三交代的。 陳琮被點過香,被點香的人,一定會有后遺癥,當時看不出什么,最怕后續被生病、受傷之類的誘發加重。他還這么年輕,要是忽然瘋癲或者知覺錯亂,那就太可惜了。 第147章 襁褓玉人扔得不夠遠, 陳琮睡下之后不久,又感覺自己置身于一片黃朦朦之中了。 他有點不踏實,怕又見到多一個人影, 這種不踏實滋擾了他, 一直睡不安穩, 到半夜時, 忽然醒了。 病房的燈居然是亮著的,太過刺眼, 陳琮下意識閉上眼睛, 卻又陡然睜開。 床尾處,立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了, 抱著胳膊, 一只手摩挲著下巴, 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 顏如玉。 陳琮先是毛骨悚然, 繼而憤怒:大半夜摸進人家的病房偷窺,這不變態嗎? 他壓著火:“你怎么在這?” 顏如玉沒事人一樣:“我怎么就不能在這了, 這不是醫院嗎?我也受傷了啊,還拍了胸片呢?!?/br> 受傷, 拍胸片? 陳琮想起來了,在魘神廟的時候, 他是見過顏如玉捂著胸口、一臉痛楚,那位置, 跟自己受傷的地方一模一樣。 當時, 他起過懷疑, 但肖芥子情況危急, 沒顧得上。 “我問的是, 你跑到我這來干什么?!?/br> 顏如玉反笑了:“陳琮,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我就是睡不著覺,所以串串門、找你聊聊天?!?/br> 說著抬起手,給他看拿在手里的物件:“別人送你的禮物,你就那么扔進垃圾桶里,太傷人了吧?再說了,這玉質這么好,真不想要,轉手賣了也能撈一筆,扔了多不成熟啊?!?/br> 陳琮冷笑:“為什么扔,你心里沒數嗎?” 顏如玉沒想到他這么直接,一時無話可說,過了會又嘻笑:“早說啊,你這么介意,我棄養就是了,全給你養。石頭是好石頭,別浪費了?!?/br> 他把那個襁褓玉人安穩置放在床尾,玉人的臉朝著陳琮,笑嘻嘻的。 陳琮快沒耐性了:“我要休息了,你可以滾了吧?” 顏如玉一點都不惱火:“陳兄,我就是想問你個問題啊。如果你要死了,我的意思是,身體保不住了,但可以借尸還魂,恰好呢,有我這么個備胎讓你借,你考慮嗎?” “不考慮,我有潔癖?!?/br> 別人的衣服他都不樂意穿,干嘛要去“穿”別人的身體呢,想想都膈應。 顏如玉點頭:“咱們果然很像,我也有潔癖?!?/br> 陳琮看向床頭,伸手欲摁床頭的呼叫器。 顏如玉嘆氣:“陳兄,我明早就走了,不再多聊會了嗎?說不定以后大家就沒機會再見了?!?/br> 在這玩什么煽情的戲碼呢,陳琮突然覺得好笑,他把手縮回來。 “行,你要聊,那咱們好好聊聊?!?/br> “葛鵬和金媛媛的死跟你有關吧?” “煤精店小老板和苗老二家那場火,你沒少摻合吧?” “姜紅燭的死,你敢說你沒在背后推波助瀾?” “明早就走,是因為徐定洋死了嗎?她不死,你未必走吧?!?/br> 顏如玉原本是在笑著的,被他這一條條數的,笑容漸漸淡了:“陳兄,你這個人真的很無趣,你這樣就沒勁了啊?!?/br> 他沒了再聊的興致,空撣了撣手,向著門口走去。 陳琮說了句:“相識一場,我給你提個醒?!?/br> 顏如玉身子略頓,回過頭來。 “做了這么多虧心事,你遲早有報應?!?/br> 顏如玉呵呵笑起來,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他說了句:“報應這玩意兒,我熟,無所謂?!?/br> *** 三天后,陳琮的身體狀況略趨穩定,回了趟魘山。 醫生并不支持,但陳琮聽說魘神廟的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祿爺這兩天準備把地方重新封鎖。 他覺得,在那之前,自己該回去看看。 花猴陪著陳琮去的,車過縣城商場,陳琮請車停一停,說想買點東西。 買的都是肖芥子的東西,有內外衣裳、鞋襪、洗漱用品,還有吃的。 花猴幫著拎上了,心里著實納悶:“你買這些干什么???” 陳琮說得很認真:“萬一她哪天又回來了、從那個暗洞出來了呢?那衣服總得換吧、得洗漱吧,有備無患嘛?!?/br> 畢竟魘山內外那么荒,想買瓶水都找不著地方。 …… 魘山入口處依然停著不少車,春焰的那兩輛都結了殯儀用的黑綢白花,不過沒見著人,估計都還在里頭。 山鬼的后勤棚子還在,但物資撤了不少,留守的人窩在帆布椅子里刷短視頻,見到花猴,有點驚訝:“還往里去啊,不是說要撤了嗎?” 花猴說:“再去看看嘛,查漏補缺?!?/br> …… 這一趟進山比之前要輕松,不用急行軍,還被花猴拽著時不時休息,陳琮完全不覺得累,到鬼林邊緣時,也不用攀石了——那面巨大的蛛網邊緣處破開,大小剛好能容人經過。 據花猴說,魘山不魘了,那些聚集在此結網的蜘蛛,也在一夕之間全部散去了。 到山腸口的時候,正是傍晚。 難得見到魘山沒下雨,甚至還有太陽,夕陽落在山的那一頭,把附近的流云都鍍了色,看上去,像是魘山歪著的腦袋枕了個緋紅色的枕頭。 山腸口錯落支了六七個大小帳篷,外圍拉攔繩,中心處搭了幾個做飯的簡易灶,儼然自成營地。 阿達坐在帳篷口,正呼哧呼哧吃著戶外鍋里的面,見陳琮他們過來,先是一怔,而后重重放下鍋,抹了抹嘴,起身大步過來。 花猴怕他打人,先一步呵斥:“哎,你想干什么?” 阿達在陳琮面前停住,語氣克制中還帶了一兩分畏縮:“你那朋友,到底把我們十六姐還有曉川……弄哪去了?” 陳琮反問他:“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場,你覺得我會知道?” 阿達訕訕的,魘神廟那一幕,對他的沖擊很大,他至今還沒緩過來,素日里囂張跋扈的性子改了不少,總有一種“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定什么時候就出來收拾你”的感覺。 他小聲咕噥了句:“那是死是活,總得給個準話啊?!?/br> 陳琮說:“就當死了吧?!?/br> 就當是死了,別報希望,那以后至少不會再失望。 *** 山腸的入口在兩棵呈“v”形斜出的樹后頭。 難怪那天怎么也定不了位,他們只想到會不會生了苔蘚、以至于原本光滑的大石沒法辨別了,還是小瞧了植物的生長速度:十多年,在這種亞熱帶濕潤的山里,一兩粒樹種,足夠竄成大樹了。 入口旁邊,倚靠了一扇待裝的門,門上用紅漆寫了幾個大字“危險礦井,慎入”。 山腸里每隔一段都放了戶外燈,倒是省卻打手電了。那個無底洞,臨時拉起了和鐵鎖鏈平行的繩索,鋪上幾塊木板,雖然不甚牢靠,但走人沒問題,石墻處也被拓挖得更寬,彎腰蹲挪可過,用不著聳縮著身子艱難鉆爬。 也就是幾天,居然變化這么大。 陳琮悵然地笑笑:“你們做了不少事啊?!?/br> 花猴來了勁:“還不止呢,你記得魘山脖子那的入口嗎?定做了個井蓋,回頭得給蓋上。還有魘神廟那門,也修補過了。你放心,洞里會留一套鑰匙,這樣,萬一肖小姐回來,拿鑰匙開門就能出來了?!?/br> …… 近魘神廟時,能看到里頭燈光大亮,應該是安排了發電機照燈,神棍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是不是?老祿!都沒想到吧?當年的魘山是有高人的,你說說……你們就該早點派人進廟來看?!?/br> 祿爺笑呵呵的,聲音里透著無奈:“說是這么說,以前不敢啊,不是有石蟲子嗎?” 陳琮低頭進廟,一級級走下臺階。 里頭有不少人,除了顏如玉和留在醫院看護梁世龍的梁嬋兄妹倆,其它“人石會”的都在。 戴天南和廖揚也在,兩人頭臉都繞著繃帶,一個主扎下頜,一個主包眼睛,看上去頗為滑稽。 眾人或站或坐,都朝向一面寫了字的山壁:字是赭紅色的,豎列,洋洋灑灑一大篇,字上斑駁,字邊也刮擦得很厲害,可以想見,這篇字就是花猴說的,被覆蓋過、又小心剝離出來了。 神棍和祿爺站在距離山壁最近的地方,指著山壁跟后頭的人說話,那場面,像極了導游給游客介紹景點。 陳琮不聲不響地過去,坐在了最外圍的地方。 這篇字還是有題目的,他剛辨認出頭兩個字是“游仙”,神棍就又開口了。 “游仙枕,大家都聽說過吧?最早出現在《開元天寶遺事》里,說是‘色如瑪瑙,溫潤如玉’,其實就是瑪瑙了,傳說枕著它睡覺,可以夢游四海五湖,所以叫游仙枕。你看看這題目,《游仙rou枕》,真是一語中的啊?!?/br> 陳琮聽不大懂,轉頭看邊上坐著的牛坦途:“牛頭,什么意思???發現枕頭了嗎?” 牛坦途一臉的失落:“不是,他們討論說,咱們之所以能養石,是因為石頭里本來就有東西,還跟咱們不是一種物種……就,挺難接受的?!?/br> *** 當年的魘山,雖說是蓄謀而建,但歪打正著,的確是一時精英薈萃,有不少人,真的是在魘神廟潛心閉關、留下自己的心得體會,其中不乏新奇看法、別樣解讀——彼時“人石會”的學術氛圍,可比現在要濃厚多了。 這篇《游仙rou枕》,其實大部分篇幅都被涂抹掉了,但因為露了個名字,這名字又實在讓人心癢癢:枕頭就枕頭,干嘛加個“rou”字呢? 所以費大力氣擦拭、刮磨,期間還動用了一些特殊的化學用料,終于勉勉強強,把這一篇給復原出來了。 沒有落款,就叫這人無名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