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18節
那個年輕男人冷笑一聲:“什么魔巴,真把自己當棵蔥了……” 后半句話咽回去了,因為話一出口,周圍寨民的臉色全不對了,他估計也怕犯眾怒,呵呵笑著別過了臉。 肖芥子看清他的長相,腦子里一懵,短促地“啊”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蹲下。 那人聽到叫聲,疑惑地看過來,待看到窗口只杵了個五十來歲、看熱鬧的老頭,不以為意,冷笑一聲,低頭點著了一根煙。 神棍莫名其妙,但經驗豐富,倒也應變自如,他一邊抻長脖子繼續看熱鬧,一邊給肖芥子實時播報:“寨子里人多,他們惹不起,認慫了,哎,有人接了個電話,遞給那個高個了,這年輕人看來是頭頭……” “他說了兩句,哎,走了,帶人走了,不找魔巴了,寨民噓他們了……活該,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寨子,還敢對魔巴不尊敬,哎,小結子,你躲什么???” 肖芥子反應過來,趕緊又站起身,探身向窗外看去。 那高個子男人別轉臉的剎那,真是把她嚇得臉都白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廖飛,被紅姑帶下懸崖、一并摔死的廖飛! 但定神一想,又不太對:臉是長得一樣,但這人比廖飛高,而且明顯是個男人。 長這么像,不可能是巧合,難道他和廖飛是……孿生兄妹或者姐弟?廖飛是徐定洋的助理,這人莫非也跟徐定洋有關?但怎么找到佤寨來了?看那意思,還是來找魔巴的? 肖芥子吁了口氣,搖了搖頭:“一時說不清楚,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收拾收拾,等裝備一到,就出發吧?!?/br> *** 陳琮一上午都有些提不起勁。 他審了幾張待打樣的圖,說好要幫老王驗一批新到的碧璽成色,老王勤勤懇懇,十倍鏡、查爾斯濾色鏡、偏光鏡擺了一桌子,忙得不亦樂乎,他倒好,指頭把碧璽顆粒撥來撥去的,仿佛是要淘米。 老王察覺他不對了:“老板,你怎么了???” 陳琮繼續淘米:“沒什么,就是覺得有點無聊?!?/br> 老王:“還無聊啊,咱又得做生意,又得養花學武功,還要考紅十字急救證書,前兩天梁嬋她爸還被綁架了,一天天的,刺激得我心臟病都要犯了,你還無聊?” 梁世龍被綁的第二天,他和小宗深感老板之深謀遠慮,立馬把名給報了:他投身太極拳,小宗則走上了鉆研劍道之路。 閑暇時間,他們就刷短視頻找感覺,他這頭是舒緩的“起勢,抱球勢,單推式”,小宗那頭是激越的“哇,哇,哇”。 老王覺得,從早到晚無比充實,老板居然還能感覺無聊。 陳琮說:“對啊,無聊是一種感覺,哪怕我從早忙到晚,我依然會覺得無聊,說了你也不懂?!?/br> 說話間,手機上有信息進來,陳琮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點開。 咦? 肖芥子給他發了張照片,是在車里的自拍,還是張雙人自拍,邊上的那個男的五十來歲,一頭卷發,笑得連鏡片后的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 緊接著,又進來一條信息。 ——我的眼光怎么樣?這人是不是一臉靠譜?靠譜中還透著些許厲害? 陳琮覺得,自己可能在笑。 因為老王看看手機上的照片,又看看他,說了句:“你這會不無聊了?不無聊,就趕緊幫我驗貨唄?!?/br> 第107章 十點正, 山鬼的人準時趕到。 來人自稱花猴,是個二十出頭的精瘦小個子,皮膚黝黑, 個頭跟肖芥子差不多高, 長相的確有點像猴, 再加上穿了件兜風的花襯衫, 諢號花猴,實至名歸。 別看他瘦, 又沒什么肌rou, 力氣還真不小,車門打開, 單手拎了四個大包下來, 和神棍說話時, 語調恭謹客氣:“沈先生, 這兩個是地方版的山鬼籮筐, 另外兩包是全套的衣服,還有鞋子?!?/br> 如此講究嗎?肖芥子好奇:“山鬼籮筐還分地方版全國版?” 花猴解釋:“各地的山是不同的, 籮筐也因山而異。比如西北的山,裝備配置的時候會注意保暖、防寒, 咱這西南的山,則更重視驅蟲、速干, 像這衣服上,都有特殊涂層, 一般的毒蟲討厭這味兒, 就不會靠近了?!?/br> 他把包放進肖芥子的車里, 不請自入地坐進駕駛座:“路線圖我看了, 地方很偏, 我得把你們送到進山口,實地考察之后,再決定是否聯系后援?!?/br> 還要安排后援?肖芥子還沒來得及說話,神棍來情緒了:“我都說了不要!你們每次都前前后后地跟著,影響我思考懂嗎?” 花猴依然客氣,但并不讓步:“沈先生,進山是有風險的,尤其是這個魘山。山鬼進山,必留后備,我也是照章辦事?!?/br> 搬出章程來,神棍就沒話說了,他哼了一聲,矮身鉆進車子。 肖芥子正要上車,身后傳來西古的叫嚷聲:“沈先生,哎,沈先生,等一下!” 回頭看,西古正從寨子里一路飛跑出來,近前時,一手扶車,一手扶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先生啊,魔巴老風濕犯了,就不來送你了。他讓我給你帶句話,‘小心沒月亮的晚上和陰雨天,杜子春’?!?/br> 神棍一頭霧水:“???杜子春是誰?” 西古也說不清楚:“魔巴本來只說了‘小心沒月亮的晚上和陰雨天’,我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又補了這個名字。我也問了,杜子春是誰?他說他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腦子里閃過這個名字,還說,看起來這是個漢人的名字,你肯定知道?!?/br> 神棍茫然:“我也不知道啊?!?/br> 瞧這費勁的,肖芥子忍不?。骸斑@不明擺著嗎,回頭你要是遇到一個叫‘杜子春’的,你就小心提防唄?!?/br> 西古也是這想法,他呵呵笑著松手,以免擋了肖芥子上車的道。 趁此時機,肖芥子趕緊發問:“西古,早上那幾個跟你吵架的人是干嘛的???” 提起這茬,西古又黑了臉,余怒未消:“不知道!臨近寨子帶過來的,說是要朝魔巴打聽一座山,開始還挺有禮貌,我說魔巴不見人之后,他們就變了臉,嘴里不干不凈的!” 打聽一座山…… 不會是那撥在司機群里散紅包、也要找魘山的人吧? 肖芥子不動聲色:“那后來呢?” 西古想了想:“后來接了個電話,不知道那頭說了什么,那人還挺高興,就招呼人走了?!?/br> “怎么招呼的?還記得嗎?” 西古眉頭皺起,還隔著包頭巾撓了撓腦袋:“怎么招呼的……好像是說‘有門兒’、‘搞定’,還有羊什么的,記不清了?!?/br> *** 去魘山的路還真不好走。 之前來嘎多寨,就算再偏,走得至少也是正兒八經的公路,但這次,出發不久,路道就開始坑洼了,這讓肖芥子很擔心她租的這輛車。還有一次,有棵被雷劈彎折的樹橫在了路面上,花猴一個人拖不動,還是肖芥子和神棍一起幫忙、才把路給清出來。 路上,花猴給兩人講了一下魘山的前情。 很顯然,“魘山”這名字,是“人石會”給取的。佤族人叫它“阿曼洛”,佤語中,“阿曼”代表母親,“洛”代表蜘蛛。 而山鬼對這座山的命名是“小孤山”,原因是這座山的山形像個抱膝而坐的人,而周圍的山都不似人形,使得這山孤零零的,看起來很孤獨。 魘山是山鬼的“不探山”。 理論上,山鬼會對就近、地域內的山做全面考察,但從古至今,總有一些山頭是被匪盜占據、或被一些特殊的家族圈取,這種情況下,山鬼不能把手伸得太長,會繞山而過、避而不入,這樣的山統稱為“不探山”。 宋代之前,這山歸佤族部落所有,據說山腹中有洞xue,而佤人敬畏洞xue,經常前去祭拜。后來接連發生了幾起原因不明的死人事件,死者不知道是被什么啃噬,死狀凄慘肢體不全,更甚者尸骨無存。 于是便有人傳說洞xue里有惡鬼,越傳越駭人,這山也就從此荒廢了。 宋代之后,具體時間無考,有“人石會”的人來到這兒,出重金向佤王租了這個山頭,那年頭,佤族當然是排外的,并不歡迎中原漢人,但大概是因為這山放著也是放著,“人石會”給的實在又太多,佤王一高興,就點頭同意了。 神棍震驚:“‘人石會’?人和石頭展覽會?宋代那時候就有了?這居然是個組織?我還以為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協會呢?!?/br> 花猴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這些資料,他也是昨晚上以“幫重要人物神棍查找目的地信息”為由申請、才得以調閱的,如今一比一原樣轉述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說。 “人石會”租下這山頭之后,當時的山鬼高層給魘山做了“凈化儀式”,無外乎是讓內外山獸安分守己、不侵不擾之類的,據說還以血為墨,在魘山的重要位置都畫了山鬼符咒,取“鎮守”之意,讓大小神鬼都不要作妖。 那之后,“人石會”的成員進進出出,在這一帶活動了好久,好像是把這兒當成了避世的修行處,在這研究各種石頭、以及人和石頭的關系。 神棍莫名:“研究石頭?人和石頭能有什么關系?買賣關系嗎?” 花猴答不上來:“我也不知道啊,我查到的信息是,咱山鬼雖然也是會員,但也就掛個名、名譽會員,不摻合研究石頭這事。畢竟咱們是跟山對話的,石頭……那是小東西,看慣了山的,石頭不夠看啊?!?/br> 神棍搖頭:“不對,不對,你讓我想想?!?/br> 肖芥子沒急著跳出來科普“人石會”以及養石,她想多聽一些:跟山對話,有意思,難不成山鬼可以跟山溝通嗎?可跟山相比,人多渺小啊,實打實的一芥子。 神棍皺著眉頭,低聲喃喃:“研究石頭,不可能是研究化學性質,能跟山鬼玩到一塊,那多半是同道,山鬼跟山溝通……” 他眼睛一亮:“‘人石會’,很可能是跟石頭溝通。咱們跟山對話,著眼大處、宏觀,他們可能是跟石頭有交流,著重小處、微觀。咱們抓大放小,他們抓小放大,你不能既要又要,那樣會兩頭不靠?!?/br> 話音未落,就聽到肖芥子在邊上“呵”了一聲。 神棍覺得奇怪:“怎么,我說的有問題嗎?” 肖芥子嘻嘻一笑:“不是,我覺得特別有道理!” 確實,只聽說099號是特殊號,但沒見出養石的厲害人物,神棍這么一捋她就明白了:山鬼可能是不養石的,人家養山!不不,山這么高傲,才不會讓你“養”呢,肯跟你對個話就不錯了。 花猴不關心什么宏觀微觀,職責所在,一心把信息交代完全:“大概是明末清初那會兒,‘人石會’不知道出了什么紕漏,一夜之間離山而去,這山一夕荒廢,人去屋空?!?/br> 神棍聽得心癢癢的,這種一夜走人的故事,往往藏著驚險刺激的秘密:“一點記錄都沒有?” 花猴跟他同樣的心情:“我也好奇,確實沒有記錄。畢竟是‘不探山’,咱們山鬼有分寸,保持距離,很少過問,連這山被廢棄了,都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br> 那之后吧,這一帶的佤人重又聚攏來,畢竟現成的房屋,蓋得還比他們自個兒的茅草竹樓更結實,誰不喜歡撿便宜呢。 老一輩的佤人想起遠年的傳說,念叨起了山腹中神秘的洞xue,但他們遍尋無獲:入洞的山腸應該是被巧妙地封鎖和遮蔽了,佤人再也沒能找到。 緊接著,聚攏來的佤人又退潮般、很快散掉了,且行獵翻山時,都盡量離這山遠遠的,有新的傳言散播開,說是這一帶、魘山方圓數里,都被詛咒了,里頭惡鬼橫行。 從那時到如今,發生過幾起佤人誤入事件,當事者無一例外,要么嚇病,要么嚇瘋,據說有人在里頭看到了巨蛇、險些被吞,還有人說里頭至今還在祭木鼓獵人頭、等著砍人腦袋立人頭樁。 神棍聽得著急:“你別老是‘據說’、‘有人說’,這種是人云亦云、捕風捉影,咱們自己呢,自己人有沒有再去探過?” 花猴一聲長嘆:“有?!?/br> 傳聞再驚悚,也只是在佤人的村寨中流行,外人不大理會,近幾十年,探了有四五次吧,大多出入平安,也找到了被藏起的山腸入口——但“人石會”上了不止一道鎖,山鬼也就尊重門戶,沒再往里去。 最近一次是在十多年前,出了大事。 說來也是倒霉,那一次,是探山完畢,小隊迅速外撤、想趕在天黑前撤出,有個山戶吃壞了肚子,脫隊鉆進林子里解決問題,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 等他一身輕松地出來,已經落下好遠一截了,本想去追趕,哪知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 于是他用對講機和前隊聯系,說好先各自找地方躲雨,等雨停了再說。 哪知那場雨下得特別大,林子里又沒庇護處,那個山戶靈機一動,走了段回頭路,鉆進山腳下的一間廢棄茅屋避雨,眼見一時半會雨不停,索性在屋里睡了一覺。 就是這一睡,再也沒起來。 雨停了之后,前隊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呼叫對講機也無人應答,只好進來找,誰知仿佛遭遇了鬼打墻,在林子里繞來繞去,死活找不著路,快天亮的時候才找到那間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