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93節
無元 阮小七=阮小七-元=阝 小 七=陳 難道說,和紙巾一個路數,這落款執筆名義上是顏老頭,但想說的話,其實隱晦地來自爺爺陳天海? 他拾級而上,又去看第二幅,沒忘給個冠冕的借口:“沒想到啊,太爺的字這么好,這畫也妙?!?/br> 顏如玉暗自好笑:“你不急著上樓看了?” 陳琮滿不在乎:“急什么,二樓就在那,又不會跑了?!?/br> 第二幅,繪制的也是《畫皮》,這故事太出名了,名家繪本也多,這一次,題的字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前一幅“畫人畫皮難畫骨”算是緊密切題,但這一幅…… 陳琮指著這行字問顏如玉:“為什么清朝的聊齋故事,放一句宋朝李清照的詞呢?” 顏如玉倒沒覺得有問題:“挺切題的啊,都‘畫皮’了,披了張人皮,表示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當然是‘人非’咯?!?/br> 陳琮點了點頭,又跨了幾級臺階,看第三幅。 畫還是有關于《畫皮》,題字又換了。 ——由來只見畫皮鬼,誰信王生真還陽。 陳琮看顏如玉:“這又是什么意思?” 顏如玉說:“《畫皮》這故事你總聽過吧,那個被害死的書生叫王生。但結尾皆大歡喜,他又被道士給救活了。我干爺認為這不合邏輯,是作者為了給個好結局杜撰的,真正的故事里,王生就是死了、還不了陽的?!?/br> 三幅古畫看完,差不多上了二樓。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樓客廳里掛的一整幅畫,跟前幾幅《畫皮》很像,都是明清繪畫風格,屬于不同的故事畫在同一張大圖上、形成一個系列,右側大標題是《聲聲勸,運道圖》,看來,內容是用來警醒世人、類似《醒世恒言》之流。 從右到左,古代的閱讀順序。 第一幅圖畫的是個官袍服飾的人,跪在地上一臉諂媚,面前是舉刀的劊子手和頤指氣使、異族裝扮的武將,邊上一排小字寫著“偷生貶運”。 大致意思是,沒有節氣、茍且偷生,運道自然要遭貶低。 顏如玉見陳琮又站著不動了,著實納悶:“陳兄,你對這種字畫,就這么感興趣?” 這些畫,他這些年來去進出,看過千八百回了,都是些老掉牙的說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陳琮冷哼了一聲,說:“顏兄,你沒有研究過畫吧?你不覺得這畫風很眼熟嗎,很有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風格,尤其是人物的眼睛,完全就是他的筆法,帶著一種遺恨佯狂,你仔細看?!?/br> 這純屬胡說八道,八大山人的畫他也就收貨時在人家店里偶然看到、聽人介紹了兩句,現在全用上來了。 顏如玉對八大山人沒研究,心里泛起了嘀咕:急著要上樓,真讓他上來卻故意借看畫拖延時間,這小子搞什么鬼呢。 第二幅圖是個一臉jian詐的行兇小人,正拽住一個老實的客商,右手高舉利刃、欲行不軌。邊上小字寫著“害生敗運”。 第三、四幅圖類似,一是為富不仁,虐殺家奴,一是高位者為一己私欲,涂炭生靈,題字分別是“虐生爛運”和“毀生潰運”。 陳琮在沙發上坐下來,臉色不大好,說了句:“你們家怎么掛這種畫,看久了瘆得慌?!?/br> 這話顏如玉是同意的,一般人家的字畫布置,不是千里山河就是龍鳳牡丹,彰顯氣魄富貴,很少在墻上掛這種倒人胃口的——但話又說回來,干爺那身份,喜歡這種玄異精怪類的,反而合理。 他輕描淡寫:“各人口味不同唄,怎么著,看幾張畫,還把你看累著了?” 陳琮特欠扁地沖他一笑:“不是,你都提前給人發過信息了,那我再上來看,指定看不著想看的啊,那還不如看畫呢,對吧?!?/br> 說著,長吁一口氣,腦袋后仰,手臂往沙發上一攤,一副看畫看累了的樣子。 《聲聲勸,運道圖》也藏了個謎,不過,不是常見的拆字法,是聲韻法。 解這種謎的法門,在于找“聲”、“韻”的諧音字,然后用聲母加韻母拼字,所以標題里“聲”、“運”兩字,已經明明白白把方向給指出來了。 偷生(聲)貶運(韻):偷的聲母是t,貶的韻母是ian,組合起來是tian,天。 以此類推。 害生敗運:害h,敗ai,hai,海。 虐生爛運:虐n,爛an,nan,難。 毀生潰運:毀h,潰ui,hui,回。 謎底是:天海難回。 爺爺陳天海,一定在顏家住過不短的日子,而且并非被囚禁、來去自由,所以才能不著痕跡但處處痕跡地在顏家留下這么多信息,簡直是把茶室當成畫布,在這兒隨意涂抹了。 但這些信息,到底是想說什么呢? 顏如玉哈哈大笑。 他也在沙發上坐下,表情頗為受傷:“陳兄,你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我跟你說,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人意料的?!?/br> “這樓上呢,一共四間臥房,主臥是我干爺住的,次臥是我的,還有兩間客臥。喏,就是走廊盡頭那間和倒數第二間?!?/br> “我就不陪你過去了,自己去敲門吧?!?/br> *** 陳天海不愿意見陳琮這事,顏如玉一直很費解。 在他看來,偷了東西、躲著“人石會”正常,非不認孫子,大可不必,當孫子的,又不見得會跑去“人石會”舉報你。 再說了,昨天和何歡聊完,他差不多知道陳琮的本事在哪了,這樣的人,拉攏過來,圈養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挺好的嗎。 所以,陳琮找上門來,開口就稱“陳天海在茶室”,還想去二樓求證,顏如玉略作了一下遮掩,就懶得費這事了。 他直接把球拋給了陳天海,告訴他“陳琮知道你在這了,還要去二樓搜人,給不給他開門,你自己看著辦吧”。 …… 陳琮摸不準顏如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猶豫了一下,起身大踏步過去。 先停在倒數第二間門口,敲了敲門。 很快就有人應門了,看到那人,陳琮倒不意外。 李寶奇。 李寶奇困得要命,張嘴就是一個呵欠,八成是一宿沒睡:“陳琮啊,又見面了?!?/br> 他沒問陳琮為什么會在,顏如玉應該都跟他說過。 陳琮客氣寒暄:“奇哥怎么在這?” 李寶奇干搓了一把臉,抬手時,睡衣袖子往下滑,陳琮隱約看到,他手肘上有幾道破皮的抓痕。 “你不知道吧,我們兩家是世交,打我爺那輩起,就跟顏家關系好,聽說太爺出事了,我這馬不停蹄的,就過來了?!?/br> 陳琮說了句“節哀順變”,退后一步,轉向盡頭處的那間客房。 敲門之后,里頭有人聲,陳琮能感覺到那人已經走到門后了,但門沒立刻開。 他有點奇怪,回頭去看,李寶奇沒回屋,倚著門框仿佛在等待什么熱鬧,顏如玉依舊坐在沙發上,意味深長地看著這頭,慢慢點著了一支煙。 陳琮又敲了一回門。 門把手開始轉動,但不是正常開門的那種,像有人爭搶,撳下,復位,忽的再次撳下,又再次復位。 這是在故弄玄虛嗎,陳琮幾乎覺得有點可笑了。 下一瞬,門一下子拉開了。 陳琮嘲弄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人也僵在了當地。 他懷著“詐他一個大的”的想法過來,從未期望過能“詐出個真的”,也還沒有做好見面的準備。 是陳天海,盡管八年過去,衣著變了、發型變了,人也老了很多,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接下來該做什么呢? 其實他跟爺爺不太親,小時候,他很嫌棄這個爺爺,覺得他沒錢沒權也沒個性,在小伙伴面前拿不出手。 長大之后,進入叛逆期,“爺爺”這個詞又成了易忽略的背景板和討人厭的束縛,總之是不受他歡迎的。 說來好笑,他對爺爺的感情,反而是在陳天海失蹤之后,才慢慢生出的。 接下來該做什么呢,八年了,總算有結果了。 陳琮有點激動,身上還略略發燙:熱淚盈眶?沖上去一個擁抱?看電視上那種爺孫相認,還有號啕大哭著下跪磕頭的,他覺得自己做不出來。 反倒是陳天海先開口,他笑了笑,說了句:“八年不見,長成大小伙兒了?!?/br> 身后,李寶奇噗哧一聲笑出來,說:“抱一個唄,這爺孫倆,見面跟陌生人似的?!?/br> 陳琮有點尷尬,叫了聲:“爺爺?!?/br> 頓了頓,略顯拘謹地上去抱住陳天海。 擁抱的剎那,他能感覺到,陳天海忽然很不自在,甚至還有些僵硬。 這僵硬讓陳琮驟然清醒,緊接著,這段時間發現的、有關陳天海的訊息,盡數涌進了他的腦子,非但不亂,反而漸漸明晰。 ——小心陳天海。 ——聊齋繪本《畫皮》故事,強調“畫人畫皮難畫骨”、“物是人非事事休”。 ——《聲聲勸》的圖里,暗藏“天海難回”。 陳天海讓人小心陳天海,陳天海明明站在這里,卻要說“天海難回”。 完全不合邏輯,除非,加一個成立條件。 過去的陳天海讓人小心現在的陳天海。 現在的陳天海站在這里,但過去的陳天?;夭粊砹?。 過去和現在之間,發生了一些事,使得陳天海非陳天海,但看樣貌明明一無二致。為什么呢,有提示嗎? 難道是…… 畫皮? 陳琮被自己的荒謬想法給嚇住了,他腦子里嗡嗡的,慢慢松開陳天海,臉上努力保持笑意。 不遠處,顏如玉皺起眉頭。 這突如其來、時隔八年的爺孫相會,不太感人的樣子。 第8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