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84節
他盯了陳天海半天:“事發的時候,你在不在?” “在,我在樓上睡覺?!?/br> “你就沒阻止?” “我不是說了嗎,在樓上睡覺。聽見動靜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樓下那么多人,我也不方便露面,就適當回避了一下?!?/br> 話說得沒問題,但顏如玉心頭憋了口惡氣,不陰陽他兩句不痛快。 “又在睡覺,你一天天的,怎么這么多覺?” 陳天海笑起來,笑著笑著,無限感慨,一字一頓,像是在打機鋒:“沒辦法,越累越睡,越睡越累。你干爺……這趟死不了吧?” 顏如玉心頭一震,目光漸轉陰狠。 陳天海又笑了:“別緊張,我和你干爺同住這么多年,閑來聊天,多少知道點事。這么能活的人,當然是很扛得住死的。你放心,其它的,我不知道?!?/br> 顏如玉說:“你最好不知道?!?/br> 他繞過陳天海,徑直往茶室去,走了沒兩步,聽到陳天海在身后說了句:“你干爺吩咐你的事,別忘了啊?!?/br> *** 陳琮順著導航,找到這家名叫“江戶”的日料店。 門面裝修還挺日式,門口簾幌半遮,頗有一種內里乾坤大、入店方知就里的幽深感。 出了這么大的事,顏如玉不在家善后,反而要請他吃飯,雖說理由冠冕堂皇,說是謝謝他昨晚見義勇為、仗義出手——但一來出手了也沒救下顏老頭、受之有愧,二來,答謝也不急于這一時吧。 他猶豫了一下,掀簾進店。 服務員領陳琮去了二樓包廂。 這是個獨立的雅間,坐席挨著落地的觀景窗:窗景是城市風貌,雖說不如自然景觀那么沁人心脾,看點人間煙火,倒也別有風味。 顏如玉正在看窗景,聽見有人進來,動都沒動一下。 對此,陳琮表示理解:畢竟昨夜剛遭遇過重大變故,就別在待客禮儀上苛求人家了。 他關好門,調整了一下狀態,盡量面色凝重地過來:“顏兄,節哀順變啊?!?/br> 顏如玉身子微動,轉頭看他。 陳琮正要落座,一時間僵在當地:“你的臉……” 顏如玉的臉整個兒都是腫的,右邊腫得更厲害些,有點淤紫,左邊顏色好點,屬于一般紅腫。 見陳琮呆住,顏如玉反笑了,他說:“怎么,很奇怪嗎?干爺死啦,我心里頭難受、又自責,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說著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臉上,啪的一記脆響,抽得陳琮頭皮發麻,心說:完了,這小子有點不正常了。 顏如玉卻笑得很歡暢,邊笑邊示意座位:“坐啊,陳兄,坐?!?/br> 待陳琮落座,他卻又不笑了,面無表情地盯著陳琮的臉看,盯到陳琮毛骨悚然時,才說了句:“這家店我吃過,口味不錯。我把菜單從頭到尾都點了一遍,陳兄你都嘗嘗,不夠了再點?!?/br> 說完,撳下服務鈴,吩咐上菜。 店家估計早就等著了,鈴一響,門一開,服務生魚貫而入。 上清酒的,上刺身的,上豪華天婦羅和松葉蟹鍋的,連餐后冰淇淋都一道上了,頃刻間,餐桌布滿,佳肴美饌,琳瑯滿目。 顏如玉率先動筷,前一天他還嘲笑何歡吃起日料來像豬拱食槽,今天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三文魚一筷子夾好幾片,蘸了醬汁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吃出了有今朝沒明日的感覺。 邊吃邊口齒不清地招呼陳琮:“吃啊,你也吃啊?!?/br> 陳琮敷衍似地拈了幾筷子,食不知味。 正想再說幾句場面話,顏如玉筷子一擱,抓了把紙巾胡亂抹了抹嘴:“陳兄,我昨天看過監控了?!?/br> 陳琮沒反應過來:“???” “監控,那精神病沿街一路砍殺的監控,陳兄你可真猛啊,那個凳子,這么使勁一掄……” 他學著陳琮的樣子,努力抬起胳膊一掄,掄完了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面色古怪:“但是,陳兄,我有件事不理解啊?!?/br> 這一驚一乍的,陳琮神經都繃上了:“你說?!?/br> “你為什么救他們呢?” “他們?” “對啊,就是那幾個被砍的,你為什么要救他們呢,我不理解?!?/br> 陳琮聽不懂了:“為什么不救呢?” “因為他們跟你沒關系啊?!?/br> 陳琮擱下筷子:“我看那個精神病拿的是刀,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救,順手就救了。這還要區分被砍的跟我有沒有關系?誰還沒個三災兩難的?這要是我遇險,我也希望有人救我啊?!?/br> “再說了,那幾個人,都是普通人,應該都有家庭,萬一出了事,傷心的是一大家子……” 顏如玉冷冷打斷他:“我沒家人,代入不了。說起來,陳兄你也沒家人啊,你還cao心別人傷不傷心?” 陳琮匪夷所思:“你什么意思?” 顏如玉呵呵一笑:“沒什么意思?!?/br> 頓了頓又說:“我小時候,家里不太平,我爸賭錢,老揍我媽,順帶也打我,總之,家里頭一片鬼哭狼嚎的?!?/br> “所以,別人家吵架、打架、出事的時候,我就特喜歡開窗,聽他們又哭又嚎、又吵又鬧,聽著聽著,心里就踏實了,覺得老天還是公平的,大家都平等遭殃,不是我一家倒霉?!?/br> “我家里哭,我也喜歡聽別人家里的哭聲,這樣,就覺得自己跟大家一樣,很溫暖,不再孤獨了?!?/br> 陳琮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顏兄,我覺得你心里有病,應該去看看醫生?!?/br> 顏如玉語氣淡淡的:“是嗎?你丑,你喜歡別人美?你窮,喜歡看到別人有錢?你倒霉,天天祈禱別人好運連連?陳兄,我這樣的才是正常人吧,卑劣了點,但真實,這才是人嘛。你這樣的,才是被社會美德扭曲出來的完美生物,沒人味了?!?/br> 陳琮不怒反笑:“我好心救個人,到你這,成沒人味了?” 顏如玉沒事人樣:“跟你隨便探討一下而已,怎么還急了呢?” 說著,從身側拿起一個織錦的小禮盒放到桌面上:“喏,我干爺送你的?!?/br> 陳琮看著禮盒,沒動:“你干爺……送我的?” “是啊,打開看看唄?!?/br> 顏老頭授意送的,卻又沒在第一次拜訪時給他…… 陳琮拿過來,打開盒蓋。 這是玉件,和田黃玉。 在阿喀察抓完石周之后,梁嬋也催過他“趕緊請一塊黃玉,好好結緣”、“請來了就好養石頭”了,但這事是看眼緣的,他陸續也看過幾塊,有玉質不錯的,也有雕工細膩的,但就是沒入眼、不投緣。 這一件,他一看就喜歡。 玉質細膩,通身油亮,更難得的是顏色,是一種溫潤的雞子黃色,微微泛紅,第一眼就讓人想到生命,或者初升的朝陽。 玉形是個人形,頗像襁褓里的大頭娃,正咧嘴大笑,而且,仔細一看,就知道線條未經雕工,像是天生形成的。 但是,這玉只有一半,頗似把一個人自頂中剖開,只有面朝人的那一半,沒有背后的那一半。當然,說剖也不確切,不是剖開的,是自然斷開的,因為斷口參差不齊、伴有裂紋和凹凸棱。 明明是塊罕見的上好玉料,卻只能是個單面、人形件,有點遺憾。不過自然產出向來就是這樣,不會事事盡如人意。 “干爺送我的?” 他跟顏老頭只有一面之緣,而自己那一晚的表現,實在也沒有值得老人家賞識之處:顏老頭看上他哪了?腸胃差?愛偷紙巾? 顏如玉嗯了一聲:“干爺是老派人,見小輩是要給見面禮的,一般都是見后給,畢竟見了之后有所了解、才好準備禮物?,F在干爺是不在了,但他的吩咐我還要照辦的,希望你喜歡?!?/br> *** 用完餐,兩人一前一后下樓。 陳琮抽空給肖芥子發了條信息:“吃完了,馬上出來?!?/br> …… 日料店門口,陳琮跟顏如玉道別,為了拖時間,又多聊了兩句。 正說著話,有個七八歲的小孩氣喘吁吁跑過來,大聲嚷嚷:“哪鍋(個)是顏如玉?顏如玉是哪國(個)噻?” 應該是個外地小孩,但一時間,也分不清他說的是哪里的方言。 顏如玉一愣,瞇了眼睛看他:“干什么?” 他的臉腫得有點嚇人,再一瞇眼,自帶兇相,小孩吃驚不小,嚇出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讓我到店里找顏如玉,把這個交給可(他),說顏如玉會給我一百塊錢?!?/br> 邊說邊舉起手里的紅塑料袋,透過微透的塑料皮,能看到里頭有一根紅色蠟燭,還有一枚拆過又疊起、但疊得不那么規整的紙牌。 陳琮沒吭聲,他記得之前,肖芥子明明跟他說,會喬裝改扮、隨便花錢雇個流浪漢把東西送到了事,沒想到,花的是顏如玉的錢。 顏如玉先還有點奇怪,看到紙袋里的那根紅蠟燭,眼神立刻沉下來,下意識先看周圍:“誰讓你來找我的?” 小孩隨手往后一指:“青蛙超人噻?!?/br> 循向看去,不遠處是購物中心,廣場上正在做活動,七八個穿青蛙皮的人偶正蹦蹦跳跳,忙著給路過的小朋友分發禮物。 很顯然,誰都能穿著青蛙皮混進去、也能無聲無息撤離,這個源頭不好找。 顏如玉摸了摸身上,掏出錢包,抽了張百元的紙幣遞過去。 小孩樂壞了,生怕他反悔,趕緊把紅塑料袋遞過來,接了錢拔腿就跑。 顏如玉解開紙袋,拈起紅蠟燭看了看,又拿起紙牌,第一眼就看到紙牌背面的字。 ——轉交039號。 他陰沉著臉拆紙牌,陳琮感覺自己應該裝得好奇點,也伸長脖子湊過來…… 奈何還什么都沒看到呢,顏如玉已經飛快地把紙給揉了。 四目相對,陳琮尷尬地笑,顏如玉也笑,說:“陳兄,那我就不送你了,我還有事要忙呢?!?/br> *** 肖芥子在外頭跑了一下午,勞而有獲。 徐定洋并不是當地人,是姜紅燭半夜聯系“搖人”、連夜趕過來的——那么,她必然要定住宿,而依照她那眼高于頂、出入有車的“非土鱉”做派,住的多半是五星酒店、豪奢民宿。 所以,她在訂房app上搜索之后,依照好評、價格、地理位置是否便利等因素綜合排序了一下,把排名前十位的酒店都給跑了。 重點是看停車場,順便賄賂一下停車場的工作人員,請人幫忙看看這幾天有沒有登記過一輛車牌尾號358的大suv,這輛車,一次從民宿駛離,一次從咖啡店門口載著徐定洋走人,她印象挺深,還記住了后三位的數字。 也是運氣,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地下車庫看到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