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74節
顏老頭的選品還真不錯,果然幾百年沒白活,品味不俗,正看得津津有味,聽到有人叫他:“陳兄,又見面了?!?/br> 回頭看,是顏如玉從后頭進來,估計是在自家,隨意,且地暖開得足,他連西裝外套都沒穿,只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下著黑色西褲,頭發扎了個小揪,照舊是帶鏈的金絲框眼鏡,一側耳朵上戴了個掛耳式的藍牙耳機。 陳琮笑著迎上去。 顏如玉一點都不客氣:“陳兄,我就跟你客氣客氣,你還真來了?!?/br> 陳琮說:“你想多了,不是為你來的。主要目的是辦貨,景德鎮工坊匠人多,出的作品都挺有特色,想看看能不能建立合作機會……” 說著,示意了一下店內:“這家挺好,就是貴,不在我考慮范圍?!?/br> 顏如玉哈哈一笑,陳天海這個人,古怪鬼祟,讓人捉摸不透。但他的孫子,反倒又俗又務實,活脫脫地主家的傻兒子。 陳琮繼續賣傻:“這里不像能吃飯啊,咱是不是得外頭找館子吃?” 顏如玉示意他跟自己走:“這店我們家有份投,后頭是私宅。老太爺喜歡清凈,住在這。晚上一起吃,不介意吧?” 陳琮頭皮一突。 老太爺?不會是顏老頭吧?自己這是什么運氣啊,居然上來就要跟積年的老鬼同桌吃飯。 …… 陳琮跟著顏如玉穿過后院。 天已經黑了,院里有人在點燈,是真點燈。 一般現代庭院,裝置的都是太陽能燈或者電燈,但這里,居然用的是防風蠟燭,打火器點燃之后,再罩上琉璃罩或者竹篾編的油皮燈籠,火頭在里頭飄忽搖曳,看得陳琮嘆為觀止。 “你們這院里,用真火???” 顏如玉見慣不驚:“老人家,懷舊。這還不算什么,過年的時候你再看,滿院里點的,就跟燒起來似的?!?/br> 他徑直把陳琮帶進餐廳。 這兒是餐廚一體的明廚風格,桌上已經上了不少菜,顏老頭坐在桌邊,正吩咐戴高帽的廚師八寶鴨出籠時該如何澆汁,看見兩人進來,眼前一亮:“呦,這就是阿玉的朋友???” 他示意廚師自去忙,眼睛笑成了一道縫,招手讓兩人過來,近前時又不讓坐:“等會,你倆背靠著站一下,我瞧瞧?!?/br> 陳琮不明所以,依言挨著顏如玉站了一回。 顏老頭連連點頭:“你倆個子差不多,都高高大大的,一看就精神?!?/br> 入座之后,又問陳琮年紀,聽說過年就二十六了,仔細想了想,說:“年紀也差不多,跟阿玉一般大?!?/br> 陳琮平時跟人交流沒問題,但顏老頭這種,不好說是“人”,他不敢亂說話,只客套地問了句:“太爺高壽?” 顏老頭摸著頭發笑:“我過完年就九十二啦,你別看這頭發好,都花錢植的,假的!來來來,吃,別拘束,咱邊吃邊聊?!?/br> 陳琮跟著假笑,心里說:嚯,又要九十二了。 *** 廚師的手藝不錯,每道菜都有獨到之處,陳琮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絕不亂說話,即便開口,也只夸菜,反倒是顏老頭,問長問短,從店員問到營收,從房車問到女朋友,似乎對他極有興趣。 也不知怎么的,話題突然就跳到陳天海了。 顏老頭說:“聽說你爺爺是老027號,八年前離家出走了?” 陳琮心里一突。 既然你先問,那我可就順桿爬了啊。 他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都找他八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太爺年輕時入過‘人石會’嗎,跟我爺爺見過嗎?” 顏老頭搖頭:“我這人好看熱鬧,很多年前跟著家里人,是去湊過‘人石會’的熱鬧,但那是幾十年前了,記不清了?!?/br> 這話倒沒撒謊,他上一次去看熱鬧,是四十年前。 但四十年前那一次,在山村、鄉下辦的,平淡乏味,沒什么記憶點。幾百歲的人了,腦子像一面大篩網,只記得轟轟烈烈的大事,比如清軍入關啊,文字獄啊,洋人燒了園子啊。 小事他不記得,前一陣子,阿玉還打電話來,問他知不知道人石會有個叫“姜紅燭”的,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問:“八年了都沒消息,那還繼續找嗎?” 陳琮回答得很得體:“那種傾家蕩產、不顧一切地找,我是做不到了,看運氣吧,有線索時,還是會去看一看,畢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br> 顏老頭奇怪:“不是還有你爸嗎?” 陳琮苦笑:“我爸……瘋了這么多年,說實在的,他對我來說,沒爺爺那么親?!?/br> 顏老頭“哦”了一聲,正要說什么,就見顏如玉面色略變,伸手去調藍牙耳機的音量:“你說什么?” 說話間,他站起身往外走,眉頭皺起,但也沒忘跟顏老頭打招呼:“干爺,你們先聊,我這有點事?!?/br> 他匆匆出了餐廳,徑入小院,選了個僻靜好說話的角落:“嗯,現在方便了,你說?!?/br> 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系統自動報警了,顯示那個男人繞著‘無欲.有求’店前店后,足有十五分鐘。我們專門回放了他的片段,感覺這人目光飄忽不定、一直在觀察屋子的外部結構,很明顯是在踩點?!?/br> 顏如玉嗯了一聲:“有拍到這人清晰的正臉嗎?面貌上有什么特征?” 那頭答:“拍到了,也比對出來了。是你們‘人石會’的,叫什么何歡。你跟這人有來往嗎?這人怎么會突然跑干爺那轉悠?” 顏如玉沉吟片刻:“前一陣子在阿喀察打過照面,見過,沒來往,突然繞著咱的店轉悠,是挺蹊蹺的。行,我知道了,我會留意?!?/br> *** 顏如玉一走,陳琮滿心不自在,雖說這貨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但有他在,飯桌上“正常人”的比例大點,總歸要舒服些。 為了緩解這種不適,他緊拈了幾筷子菜,裝著吃得很認真。 正埋頭大快朵頤,突然覺得,似乎有哪不對勁。 他抬起頭來,目光轉向門口,剎那間半邊身子發木,險些沒拿住筷子。 有一團灰蒙蒙的、人形的影子,正站在餐廳門口。 不是顏如玉,餐廳里有大落地窗,透過玻璃,能清楚地看到他正在假山邊跟人通話。 那個影子向餐廳里走來。 廚師正在準備餐后甜點,但他好像完全看不到,熟視無睹,顏老頭似乎也沒看到,還在笑呵呵向著他勸菜:“吃啊,多吃點?!?/br> 陳琮心跳如鼓,后背上開始滲汗。 這是個掠食者,沒錯,之前,被姜紅燭“點香”之后,他就能看到掠食者了,而且是人形,唯一的缺陷是看不清面目,只是一團邪詭的人形。 姜紅燭是黑影,像一團濃黑的霧氣,而這個人是灰蒙蒙的,顏色不同,同樣讓人窒息。 掠食者來這干什么呢,這個點,大家都醒著,吃飯的吃飯、通話的通話,難道說,這屋里,另有人在睡覺? 陳琮腦子里嗡嗡的,脫口問了句:“太爺,您平時就一個人住嗎?” 顏老頭點了點頭,順道給他夾了條鴨腿:“這兩天阿玉陪著我,平時呢,就我自己住。工作人員不在這住,早晚倒班,現在還沒交接班呢?!?/br> 對答間,那團灰蒙蒙的影子到餐桌邊了,它的手拂著桌邊,繞著桌子緩緩地走,在顏老頭身后略停了會,像是去嗅聞他新植的頭發,又順著桌子,到了陳琮身邊。 它似乎對陳琮很有興趣,停下來不走不說,還慢慢彎下了腰,腦袋和他的臉平齊,仿佛正在饒有興味地觀察他。 陳琮避免跟它對視,當著顏老頭的面,跟一團虛空對視,他解釋不清,但這么個詭異的東西,正對著他看,且越挨越近…… 他勉強笑了一下,拿起筷子,盡量鎮定地去夾碗里的鴨腿。 同一時間,額角有一大滴汗,慢慢流了下來。 第68章 顏老頭發覺陳琮不對勁了, 這要是都察覺不到,他這幾百年白活了。 他奇怪地問了句:“怎么了???” 沒法再忍下去了,陳琮筷子撒手, 鴨腿撞著碗沿砸落桌面。 他一手捂住肚子, 臉色發白, 冷汗涔涔:“太爺, 你們家這個菜……有問題?!?/br> 這話一出,顏老頭倒還好, 不遠處的廚師驚得頭皮一麻, 脫口說了句:“不會吧?” 他們這可都是專供vip客人的高檔、新鮮、絕對干凈食材!保持了三年的零投訴率,不會要一朝打破吧? 演都演上了, 陳琮索性放飛, 他哆嗦著, 一只手穿過灰色人影的胸腔、猛摁在桌沿, 表情愈發扭曲痛苦:“太爺, 不好意思啊,洗……洗手間在哪?” 顏老頭忙抬手指了個方向, 陳琮一秒都沒耽擱、踉蹌奪路而走,到門邊時又扶住邊沿, 演了一把體力不支,順帶著急回頭瞥了一眼。 那個灰色人影扶住桌子站直, 向著他逃竄的方向轉過身來。 顏老頭關切地目送他,臉上那表情, 不像作假。 至于廚師, 已經摘下口罩、急匆匆走到餐桌邊, 端起他的餐盤仔細查看。 真羨慕這兩人啊, 什么都看不到, 世界如此美好。 管它呢,能暫時離那個鬼東西遠點就好。 …… 陳琮奔進洗手間,反閂上門,撐著洗手臺緩了會之后,開了冷水龍頭,捧著冰涼的水往臉上猛撲。 他提醒自己要鎮定:無所謂,他連石頭都還沒養上,掠食者就算舞到臉跟前,也拿他沒辦法。就當它們是嗡嗡亂飛的蒼蠅,無視就是。 不過,這個掠食者是誰呢? 根據基本原則,這個人一定是在睡覺或者小憩,可以排除顏老頭和顏如玉。 是外頭來的掠食者嗎? 不像,肖芥子提過,如果一個人沒有入夢入石,那他的石頭就是空的,空石頭對掠食者來說,等于“沒有目標”、“不存在”。 外來掠食者的出現,一定得是嗅到味兒、循著目標而來的。 所以,要么是顏老頭在撒謊,這里還住了第三人,且是個養石頭的,沒露面、正在睡覺,被外來掠食者給盯上了。 要么就是…… 顏老頭依然在撒謊,這里住了第三人,且是個掠食者,沒露面,正在睡覺,入石之后,樓上樓下走動,恰好被他這個前來作客、開了天眼的給看見了。 陳琮覺得,后者的可能性高些,因為外來的掠食者,闖門之后必然直奔目標,圍著餐桌瞎轉悠什么呢?總不見得是個美食愛好者吧。 那就是非外來、住在這的? 陳琮有點失望,這個不露面的第三人,顯然不是他爺爺:“掠食者”如同男女性別,是一種先天屬性,沒法后天自然轉化。陳天海不是掠食者,如果是,他就不用苦等十多年、央求姜紅燭去幫兒子看佛頭水晶了。 會不會是肖芥子搞錯了?和039號混在一起的,并不是陳天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