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66節
要知道,姜紅燭在魘神廟困了二十多年,而魘神廟,上古時就有了。 本著公平交易原則,有來有往,她把李二鉆老婆的事給陳琮講了,這事不復雜,幾句話就說完了。 陳琮一頭霧水:“你這意思,是我爺爺給她灌輸了什么,她才會輕生?還有,什么叫‘脫此樊籠’?” 肖芥子奚落他:“怎么,你一個正式入會的人,連‘rou骨樊籠’都不知道?” 想打發他自己去問三老,一看時間,才凌晨兩點半,反正睡不了,拉著他陪聊也好,于是聲情并茂、繪聲繪色,給他描畫了一通。 讓她意外的是,陳琮倒沒有特別驚訝。 他說:“這種說法,自古以來就有吧,古人不是把我們的身體叫‘臭皮囊’嗎?咱們現在的rou身真的挺脆弱,餓了不行缺水不行,刀兵水火都扛不住,大多數時候啊,人是雄心萬丈、身子骨跟不上,想想是挺拖累的……” 頓了頓又說:“這個女媧補天和女媧造人,對應大小樊籠,是挺有意思的,但總覺得差了點什么?!?/br> 肖芥子好奇:“差了什么?” 陳琮苦惱:“就是直覺少了樣配備,不符合常識。但肯定人人都知道,你也幫我想想,就是造了大小兩層監獄去關人,還得有什么必不可少的配置?” 肖芥子瞎猜:“通電、通水、安排放風等娛樂活動?得供一日三餐?不是聽說有人窮得吃不上飯,想方設法混進監獄保命嘛?” 陳琮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牢頭!” 肖芥子沒反應過來:“???” 陳琮解釋:“監獄里不能沒有牢頭吧?就是負責看守或者巡視的。不然有人越獄怎么辦?古今中外,再結實的監獄,不能不配牢頭吧?科技再發展,監獄再全自動化,也得有個人在幕后撳按鈕cao控吧?” “按照‘rou骨樊籠’的說法,女媧辛辛苦苦布置了兩層樊籠,不可能不安排牢頭。否則你想,‘人石會’的人養石,可以入石,再找到那什么五色石補天的地方,不就輕輕松松、脫此樊籠了嗎?” 肖芥子被問住了。 也對啊,哪有監獄不安排牢頭的道理?如果人安穩困在大小樊籠里也就算了,但凡有要掙脫的跡象,不得牢頭出現、迅速處理嗎? 肖芥子突發奇想:“掠食者算不算?” 入石的人當中,懷胎之后,總會摻有一定比例的掠食者,已知的就有姜紅燭。 想象一下,“陰間”是個無邊無際的闊大世界,養石者以石入夢,一塊塊石頭,就是一棟棟獨立的小房子。 按照規則,每個人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出去,別人也進不來,很有老子口中“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 但掠食者不一樣,他們能打破壁壘、闖進別人的房子里,一番燒殺肆虐…… 陳琮也想到這一點了:“算,‘懷胎入石’等于是脫此樊籠的第一步,也就是說,初級選手。在這一關,安排了掠食者,確實算是阻礙,起到了牢頭的作用,但充其量是個小牢頭?!?/br> 因為有些養石者,實力雄厚,掠食者闖進來了,也會被打出去,這部分人,自然會有更厲害的牢頭來壓伏——女媧既然能安排大小樊籠,也就能安排大小牢頭。 小牢頭之上,一定還有大牢頭,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肖芥子嘆了口氣。 這還脫什么樊籠啊,費老勁了,就在樊籠里,該吃吃該喝喝,湊合過吧。 *** 黎明時分,姜紅燭在外頭捶門,肖芥子正打盹,睡得半虛不實的,聞聲一個激靈,趕緊下床給她開門。 姜紅燭帶著一身經夜的寒霜氣爬進屋,看表情看不出悲喜,想來該過去的,昨夜都過去了。 肖芥子說:“紅姑,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會???” 柜子里有備用的毯子,肖芥子打開柜門拿出來,幫她張好,姜紅燭漠然看她張羅,忽然說了句:“陳天海和039號,可能是一伙的?!?/br> 是嗎,也就是說,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肖芥子興奮:“你怎么知道的?” 姜紅燭答非所問,她慢慢伸出指頭,指向肖芥子:“你,跟他們也是一伙的?!?/br> 肖芥子張口結舌,匪夷所思:“我怎么會是跟他們一伙的?” 姜紅燭說:“你還記得,我之前住在哪嗎?” *** 記得,云南邊陲,揚金山。 揚金山海拔4000多米,植被垂直分帶明顯,最高處的尖頂有雪,入暮時常刮怪風,大風揚雪,映著落日金光,宛如金沙漫天,是以得名“揚金山”。 姜紅燭是十來年前,突然出現在揚金山附近的,當時,她皮膚慘白,像個白化病人,沒有雙腿,就在山林灌木間爬進爬出,以野果和山澗水為生。 起初,村里人被嚇到了,以為山里出現了不明生物,糾集了人手搜山,持棍扛锨的,把她圍堵住了,才發現她是個人。 村里人可憐她,發善心把她接回村,問起個人信息她就裝瘋賣傻嘟嘟嚷嚷,最后,只知道她姓姜。 按照《殘疾人保障法》,這樣的人應該送去政府托養機構,但山里嘛,人好養活,托養機構反而路遠費事,一來二去的,就以“姜三姑”這名,把她掛村里戶上了。 可姜紅燭不習慣住村里,三天兩頭往山里爬,還被人發現啃樹皮、啖蛇蟲,村里人半是嫌棄半是憐憫的,給她在近山的地方搭了可以遮風擋雨的窩棚,時不時地,會往里放點瓜果干糧,彼此都習慣于這種互不打擾的相處。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期間她生過病,掉光過頭發,得過可怕的癬疾,一度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鄉關何處,自己都覺得自己出娘胎前,就已經做了山里的鬼。 有一天,山林里撿了圈果子,她破兜塞得滿滿,吃力地往回爬,突然發現,有個年輕的姑娘,托著腮蹲在窩棚口,正拿石子在地上劃棋格玩。 見到姜紅燭,她驚訝起身,愣了會之后,小心翼翼發問:“你是姜紅燭嗎?” 說著,捋開一張攥皺了的傳單紙,說:“我叫肖結夏,有人在醫院散這個,說你能包治病,包治絕癥?!?/br> 傳單紙上,只有一行字和一個電話號碼。 ——圣手回天,絕癥可治,詳情請咨詢xxx-xxxxxxxx。 …… 姜紅燭說:“其實,你不是第一個找來的,在你之前,有另外兩個人來過,也拿著傳單,說想找我治病?!?/br> 第一個,跋山涉水來到窩棚前,姜紅燭沒搭理他,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被人耍了、姜紅燭絕不像什么包治病的圣手,第二天就垂首喪氣地打道回府了。 第二個,在窩棚里死氣白賴待了兩天,受不了她冷嘲熱諷、出言謾罵,暴跳如雷地跟她對罵了一回,被她拿碗瓢砸跑了。 姜紅燭說得很慢:“你和他們的區別,在于你脾氣好,怎么罵也不走,有時候被罵得幾乎要掉眼淚,還乖巧地在那幫我收拾窩棚,時間一久,我也習慣你在身邊了。你說的也對,公平交易嘛,你照顧我,我教你養石頭,大家各取所需?!?/br> “但我一直都知道,你背后的那個人是誰,因為就是他,把我扔在揚金山一帶的?!?/br> 肖芥子喉頭發干,指尖微顫:“那個人是……” “陳天海?!?/br> 第60章 肖芥子五歲那年, 父母離婚,原因是,母親肖燦竹生了病。 離婚之前, 兩人頻繁爭吵, 但雙方有默契, 吵架時都背著女兒, 有時吵得臉紅脖子粗,遠遠看到她蹦蹦跳跳地過來, 會立馬換上笑臉, 一副恩愛模樣。 是以那時候的肖芥子,更確切地說, 肖結夏, 宛如生活在蜜糖之中, 一天到晚都喜滋滋的, 連名字都拿來跟幼兒園的小朋友顯擺。 她說:“我媽說, 我是生在夏天的,結夏, 就是把整個夏天打個蝴蝶結送給我,多美啊, 還有啊,我的小名叫‘小結子’, 就是小小蝴蝶結子的意思。你名字什么意思?” 那個小朋友叫王毛毛,憋了半天憋不出自己名字的美好意境, 說了聲“臭美”, 氣咻咻地走了。 是以那時候的她, 在幼兒園并不招小朋友們待見, 排舞蹈劇時, 還曾被公推去演高傲的小孔雀,最后被拔光了毛的那種。 但她還是喜滋滋的,因為小孔雀的戲衣最好看,上場時最華麗,拔毛就拔毛嘛,反正是在劇末了,不重要。 她記得,是在五歲半生日的那天晚上——沒錯,因為她喜歡吃生日蛋糕,她們家跟別家不同,半歲也要慶祝一番——她被父母激烈的爭執聲吵醒了。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懵懵懂懂爬下小床,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 客廳里,肖燦竹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臉哭,地上狼藉一片:花瓶砸碎了,修剪過的花枝像嬌艷的尸體,橫在水晃晃的白色地瓷磚上。 還剩了一半多的生日蛋糕也掀翻了,五色的奶油蹭在桌角、椅面,以及父親锃亮的皮鞋上。 這是……父母打架了嗎? 肖芥子還沒反應過來,聽到父親嘶啞的、強壓憤怒的吼聲。 ——“你這是詐騙,婚姻詐騙,懂嗎肖燦竹?” ——“你有這種病,還遺傳,結婚前你為什么不說?” ——“女兒怎么辦?你要早說,我根本就不會要孩子!自己受罪還不夠嗎!” 再然后,她看到父親拎起行李包、大步向外走去。 肖芥子本能地沖出去,叫了聲:“爸爸!” 父親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雙目通紅,一反常態,沒笑,也沒過來抱她,只喃喃說了句:“你也是個受罪的命?!?/br> 說完就走了,門摔得山響,摔得地上花枝映在水中的影子都顫了一下,還漾開了淺淺的水痕,怪好看的。 那之后,父親沒再回來。 日子繼續往下過,好像也沒什么不同。 當然,硬要找的話,也能找出幾條:比如她改跟母親姓了,比如肖燦竹喜歡上一種“靈蛇纏龜”的圖樣,總喜歡往女兒衣服上繡、鞋跟上??;再比如幼兒園的小朋友們發現,肖結夏不再顯擺也不再臭美了,于是期末時,一致把小紅花投給了她。 母親到底生了什么病呢?肖芥子暗暗觀察過。 看不出什么,就是典型的身體不好、體弱多?。翰皇穷^疼腦熱就是腰酸背痛,有時走到半道,累得扶住墻、半天不挪窩;還有時說著話會喘不上氣、捂著心口一直呻吟。 反正,沒什么大不了的,一言以概之:全方位的虛弱吧。 肖芥子初次發病,是在十六歲左右。 起初,真沒覺得是病,只當是學業重、四體不勤,給累的:她的手指腳趾會突然發麻、不聽使喚,過了好幾秒才恢復。 舉個簡單的例子,上自修時筆掉在地上了,彎腰去撿,本身食指和拇指協同合作,就能把筆給捏起來,然而突然間,食指動不了了,直愣愣杵在那兒,只余拇指徒勞使力,像長了個蹩腳的蟹鉗。 還有一次,是在食堂吃飯,正吃著,舌頭動不了了,猛然間僵了幾秒,于是滿嘴的飯就那么卡在嘴里,吐不出、也沒法吞咽。 由于只是幾秒,沒當回事。 一天晚上,和母親吃飯時,驀地想起這事,當笑話一樣講:“mama,我最近學習太努力了,都累出病了你知道嗎……” 萬萬沒想到,肖燦竹聽到一半,面色慘白,連碗都沒端住,站了兩回才從椅子上站起身,單薄的身體抖得厲害,嘴里不住念叨著:“你怎么這么早?你怎么會這么早?” 肖芥子一頭霧水:“我這么早什么???” 后來才知道,這就是發病,父親口中那個“遺傳病”。 這是一種罕見病,有點類似于原發性低鉀周期性麻痹和cidp(慢性炎性脫髓鞘性神經根神經?。?,但又顯然不是,前兩者雖然也是罕見病,但至少有初步治療的方法和應對方案,她們家這個,沒有,絕癥。 簡單來說就是,人體各部位會隨機、突發喪失功能,類似于“宕機”、“罷工”。比如你正走在路上,突然膝蓋以下罷工、走不了路了,那你只能木然杵在那,或者當自己沒有腿,爬到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