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65節
苗老二對姜紅燭的事非常上心,極其賣力,雖然時過境遷、線索難覓,但末了,還真讓他挖出點東西來。 械斗一案,苗老二為了讓姜紅燭出氣,下大力氣查“第一刀”:這種事他有經驗,雙方動手,開始只是推搡、嚷罵,再激烈點揮拳動腳,此時事態都還可控,但也漸漸難控——人人開始血沖上腦,這時候,誰第一個拔刀至關重要。 因為刀子一捅,事態升級,同伙看到“臥槽,敢特么捅刀子”,那還有不急眼的?于是紛紛抄家伙,掄斧頭揮鐵锨,怎么狠怎么來,一場惡性流血斗毆在所難免。 苗老二把當年那些幸存的、輕判的,都召集起來盤問了一遍,連尚在牢里的都找人去問候了一遍,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雙方都以為是對方先動手的。 不知道是誰捅出的“第一刀”,因為現場死了好幾個,都以為必是其中哪個人先出的頭。 苗老二不甘心,又去找了路過現場、或者圍觀過的,那些人膽小怕事,起初都推說不知道,后來實在逼急了,有人說出一個人來。 不起眼,戴小帽,二三十歲年紀吧,帽檐遮臉,衣領高豎,就是他捅出的第一刀,蹦跶得可歡,但很快,這人就撤退了,無影無蹤。 也就是說,這場斗毆轉性為惡性案件,是有人有預謀地快進快出、從中“催化”。 還聽說,是有這么個人,在“嚴打”專項辦的信箱前逗留過。 四五年了,要找出這人幾乎不可能,苗老二曲線救國,去找一切見過這人的人打聽其形貌特征,最后只打聽到一樣。 這人好像戴了個紀念徽章,是個七彩小馬造型。 那年頭,紀念徽章很流行,什么全運會、高校運動會、乒乓賽、業務技能賽,全要出個徽章以示紀念,誰知道什么小馬徽章是哪來的,沒準是內蒙古賽馬會,或者是優良馬種比拼賽呢?當時,各種通訊網絡也不先進,苗老二的本事,出了本地,就施展不開了。 苗千年垂頭喪氣,把這一他認為毫無價值的發現告訴了姜紅燭。 讓他驚訝的是,姜紅燭臉色慘白,險些沒站住,她扶著桌子,才讓自己不至于跌倒,然后輕聲說了句:“我知道了?!?/br> 為與“春焰”相區別,“人石會”自稱野馬,每次大會,都會發放有“小馬”元素的相關紀念品。 七彩小馬徽章,她也有,那是1983年,第四十五屆“人石會”時發放的,父親不喜歡這些花哨的小物件,戴完就給了她。 特么的,是“人石會”,她想。 怪不得她剛一出獄,那個劉五福就過來還她父親的瑪瑙石了,這是手上沾了血,留著心虛吧。 她家毀了,她這一輩子也毀了,她要拉“人石會”陪葬,有一個拽一個,有兩個拽一雙。 …… 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寒冷的、異鄉的夜晚,拖著殘軀的姜紅燭汗如雨下,甚至止不住嘔吐。 一個可怕的想法,蛇一樣鉆進她的腦子里。 那個人,做這事時,其實是可以不戴徽章的,他隱藏得這么好,她找不到的。 但他戴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姓姜的不死心,一定要尋個頭尾,那么,你去找“人石會”吧。 她和“人石會”斗了半輩子了。 會咬人的狗不叫。 更陰點的狗,甚至都不親身上場,只略略幾個cao作,就控住了你大半生,然后,都沒興趣坐下觀戰,撣撣手就走了。 第59章 肖芥子坐在床上, 透過落地的大玻璃墻,看小院里呆怔的姜紅燭。 姜紅燭的瘋病又犯了,這么冷的天, 她穿著單衣爬進房間自帶的小院天井, 像是要用身體挨凍來懲罰自己, 在那時哭時笑, 一會犯傻,一會伏地嚎啕, 虧得是淡季, 民宿入住率低,否則臨近的住客非來敲門投訴不可。 外頭濕冷, 披件外套不頂事, 肖芥子拼著賠錢給民宿, 把被子給姜紅燭拿出去了, 厚厚實實幫她裹圍了一圈。 姜紅燭臉色木然, 一動不動:“阿蘭,我怎么這么蠢呢?這么簡單的事, 我怎么就從來沒想到過?” 她低聲喃喃:“一天、一分鐘、一秒都沒想到過,可你, 一下子就想到了?!?/br> 肖芥子心下惻然。 可能當局者迷吧,從某種角度來說, 姜紅燭確實也沒做什么,她只是因為太爺講的故事對一個神秘老頭起了好奇心, 偷窺他寫字, 偷翻了一下他的東西而已。 但因為她是姜大瑞的后人, 對039號來說, 性質不一樣:當年你太爺起意, 我們殺雞儆猴,留了兩顆人頭點到為止,已經很客氣了?,F在,你又來了,你太爺吩咐了你什么,你們這一家子又在謀算什么? 能隨便收人頭的人,哪會有那個耐心去調查驗證?一句話:夜長夢多,除患務盡,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看情形,姜紅燭這一夜都不會回房了。 *** 肖芥子擁著被子倚在床上,毫無睡意。 不想睡也不敢睡:萬一她一個人入睡,入石入夢,遇到掠食者怎么辦?已知在十多公里的范圍內,有顏如玉、顏老頭,沒準還有陳天海,都是養石頭的。 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就是……長夜漫漫的,都不知道怎么打發。 正百無聊賴,陳琮的信息過來了。 ——顏如玉剛剛才回我消息,說是家在余杭一帶,最近在景德鎮旅游,還歡迎我有空去找他玩。 顏如玉這回復,還真是非??吞?、得體、正常。 肖芥子略一思忖,撥了陳琮的電話。 陳琮居然敢抱怨她:“正要睡覺呢,就不能選工作時間給我打電話?” 肖芥子啼笑皆非:“你個內線,還挑上工作時間了?我還能給你雙休日呢,你要不要?” 也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犯渾:“你要真給,我肯定要啊?!?/br> 肖芥子一個“滾”字險些沖出口,怕他真滾,咬牙收回去了。 她說:“那你會去找他玩嗎?” 陳琮嚇了一跳:“我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找他,他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 肖芥子話里有話:“那如果,你爺爺跟他們是一伙的,你會接受他的邀請嗎?” 陳琮愣了好一會兒,語氣都變了:“肖芥子,你是認真的嗎?” 肖芥子嘻嘻一笑:“打個比方嘛?!?/br> 這事只是她推測,沒憑沒據的,就別去吊人胃口了。 陳琮沒好氣,說回正事:“對了,姜紅燭的內線,八成是何歡,雖然他沒承認過,但我察言觀色,是他沒跑。還有,他向我打聽你……” 肖芥子一愣:“打聽我?” “是啊,問姜紅燭身邊有沒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姑娘。我覺得,除了年齡,你都符合,你頂多二十啷當歲,哪像三十多的?!?/br> 說這話時,陳琮覺得自己真是聰明壞了:既如實傳達了信息,又沒在年齡上冒犯她,還含蓄夸了她一下——不愧是做生意的,總讓合作方如沐春風,以這樣的精神對待客戶,何愁客戶不穩固! 可惜的是,肖芥子沒顧得上感受這春風,腦子轉得飛快:這年紀……應該是在打聽阿蘭,何歡果然跟紅姑好過,且依時間推算,這孩子是在姜紅燭出事后生的,所以何歡不知道也不確認,甚至還有點懷疑,是以多方打聽。 她嗯了一聲,欠起身子,試了試通往天井的玻璃門,確信關死不漏音之后,壓低聲音:“那你怎么打算?就這么放他在身邊?” 陳琮無奈:“不然呢,我總不能除掉他吧?去向三老告發,又沒確鑿的證據,只能先這樣,盡量防著他。你那頭怎么樣,還在阿喀察嗎?還是,換地方了?” 肖芥子沒吭聲,看玻璃墻外姜紅燭的背影,指尖無意義地摳磨被面。 陳琮猜到她不想說,結束通話似乎又太快了些,于是換了個話題:“你知道‘人石會’當年,是怎么對付姜紅燭的嗎?” 肖芥子搖頭:“不知道?!?/br> 是不知道,姜紅燭的口風一向很緊,而且防她防得厲害,凡事能不說就不說,說了也只略透幾句,是以她很多事都只知皮毛、不明就里——當然,這也不怪紅姑,誰讓自己確實值得懷疑呢? 這幾年,姜紅燭不止一次問她:“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她從來都嘻嘻哈哈,拿話敷衍過去,一半是因為她答應過那人,不能說;另一半是因為,她真不知道對方是誰。 陳琮的話將她拉回眼前:“他們搞了個‘熄燈計劃’,具體情形我都打聽到了?!?/br> 肖芥子驚訝,還沒來得及驚喜,陳琮又補了句:“但你只是讓我幫你打聽養石、懷胎之類的事,這個不在工作范圍?!?/br> 言下之意:這是另外的價錢,不能白給。 肖芥子恨得牙癢癢,不過她很快就笑了:“那就是要別的回報唄,行,我這里有條消息,你看看有沒有興趣?!?/br> 她清了清嗓子:“‘人石會’高知少婦離奇自殺,死前曾與六七旬陳姓男子多次會面,其后該男子不知所蹤。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且聽專家深入探討?!?/br> 陳琮:“……” 好在他不傻,迅速反應過來:“六七旬陳姓男子,不是我爺爺吧?” 肖芥子慢條斯理:“你猜?” 她也說不準陳天海多大了,不是六旬就是七旬吧。 陳琮沒猶豫:“成交?!?/br> 他是說過“不想找這老頭了,找不起”,但真聽到有消息,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為表誠意,他先開口,講了從何歡那探聽到的、關于“熄燈計劃”的一切。 肖芥子先是倚靠床頭,聽得心不在焉,還分心在手機上查了下魘山的具體位置,中途聽得入了神,心里惆悵,側著頭看玻璃墻外,覺得那裹著被子的臃腫背影像個大寫的“悲”字。 紅姑這人間一趟,像是來歷劫的,掙扎半生才發覺活了個荒唐,連牽線木偶都不如——牽線木偶,好歹有個cao線手一直上心控著。她呢,人家只輕撥了一下,她就自舞自唱,賣力了大半輩子。 擱誰誰受得了啊,換了自己,也得瘋。 她漸漸走神,直到聽到“陳天?!边@三個字。 “地震之后,你爺爺去了魘山?還說塌得特瓷實?” 陳琮嗯了一聲。 肖芥子仔細算了下時間,很肯定地說了句:“你爺爺在撒謊,我紅姑是那場地震出來的?!?/br> 陳琮又嗯了一聲:“理由呢?” 私心里,他很希望陳天海當時、只是過去確認了一下山塌沒塌,但冥冥之中又覺得,爺爺在這事上隱瞞了什么。 肖芥子說:“一,我紅姑沒死在魘神廟;二,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云南一個近山的小村子,那山叫揚金山,不是魘山,顯然,是有人把她轉移過去的;三,我打聽過,她是突然出現在那個村子附近的,時間是在地震之后?!?/br> 陳琮想了想:“這只能證明姜紅燭是那場地震之后出來的,沒法證明我爺爺撒了謊,也許他到的時候,確實沒見過姜紅燭,只看到一座塌過的山?!?/br> 肖芥子心里“呵呵”了兩聲,沒跟他爭。 陳天海在地震之后,一定跟紅姑有過交集,否則,他只是“熄燈計劃”的一員而已,紅姑犯不著區別對待,還念叨什么“他偷過我的東西”、“來找女媧石,石在人應該也在”,再往深拓展一點,陳天海那一系列詭異的行為,偷女媧石、離家出走、和自殺前的沈晶多次會面,都發生在地震之后,焉知不是姜紅燭跟他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