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49節
肖芥子等了一會,候著他走遠了,才開門出來。 陳琮無奈:“你是不是好奇了,想跟上去看看?” 確實好奇了,肖芥子去過大宴會廳,見過因緣石的異狀,她約莫猜到,“守夜”守的是因緣石,但為什么今晚是關鍵呢? 她說:“反正,再詳盡的計劃都是有變數的,要允許臨場發揮嘛。這兩人這么在意這塊石頭,我突然覺得,可以在因緣石上做點文章、把水攪得更渾一點,水越渾,我們就越安全嘛?!?/br> 她出了門,繼續晃晃蕩蕩、邁著“鬼步”出了監控的范圍,沿著消防樓梯,一路急上。 大宴會廳的門沒有上鎖,但打不開,顯然是李寶奇進去之后,還閂上了。 肖芥子看看上鎖的門,又看看不遠處的布草房,突然冒出個主意。 她走到布草房門口,狠擰了兩下打開門,入內拎出了桶和拖把,拖把頭橫在門外,柄伸在門內,確保布草房的門半開,又拎著桶,倒斜在大宴會廳門口不遠處,這才走上前,不輕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門。 然后,飛快地避回消防樓梯處,屏息看這兒的動靜。 李寶奇只當是顏如玉又來了,小跑著過來開門,開了門不見人,正納悶間,看到不遠處的桶。 他頭皮一跳,這桶可太熟悉了,葛鵬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就是用這桶和拖把,清理了因緣石前的殘存痕跡。 這桶怎么會倒在這兒呢? 有陳琮之前的鬼扯打底,他現在看什么都有點疑神疑鬼。 他反手帶上門,向著那個桶走去:“玉小哥?是你嗎?” 近前時,俯身撈起桶,又看到不遠處的布草房門口:那個要命的拖把頭橫在門外,讓他想起金媛媛跳樓之后、頭發散在臉側的樣子。 他咽了口唾沫,暗自決定:不管顏如玉同不同意,他過兩天,都得過來燒點紙、祛一祛。 李寶奇拎著桶,走向布草房門口:“玉小哥,不是你吧?” 他確實有點怵,但不至于真的相信是有鬼作祟,他在布草房門口站了幾秒,突然目露兇光,一腳踹開本就沒有關闔的門。 同一時間,肖芥子飛快擰開大宴會的門,閃身而入。 陳琮聽得心驚rou跳,羊rou串嚼在嘴里,一點滋味都沒有了。 他倒了杯飲料,給自己壓驚:“你就不怕???” 肖芥子說:“他們要是兩個人,我還掂量掂量。但他就一個人,他明我暗,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我怕什么?” 陳琮長長“哦”了一聲,話里有話:“你現在,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了?” 肖芥子聽出來了,她眼珠子轉了轉:“我也說不清楚,我當時,不是扮成金媛媛嗎?我覺得,可能是她和葛鵬給了我力量吧,我怕什么,他們在天有靈,應該保佑我才對——我雖然不是為了他們而來的,但我心里,是很想替他們出口氣的?!?/br> 她輕車熟路,直奔那塊大因緣石。 往常,大宴會廳里還會有點亮,但這一次,因為剛辦過入會儀式,所有能進光的窗口都被封死了,實在是看不清。她掏出手機,剛想打光照亮,門口又有動靜了。 李寶奇回來得太快了。 肖芥子沒辦法,迅速竄進離得最近的長條桌案的桌裙下,然后將桌裙偷偷掀開一條縫。 李寶奇打著手機手電進來,小聲嘟嚷著“見鬼了”,一路走到大因緣石前,頓了頓,舉著手機,仔細看向石面。 肖芥子也跟著看,起初,她覺得石面并無異樣,但看著看著,心就跳到了嗓子眼,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泛起來了。 陳琮被她說的,小臂上的汗毛也跟著起來了。 他壓低聲音,就像這漸黑的草場上、有什么東西在偷聽似的:“你看到什么了?” 肖芥子沉默了會,把車窗撳下了些,一任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她說:“我覺得,因緣石不像是一塊石頭,它其實是活的,活的生物?!?/br> 或者說,它雖然大部分時候,看起來和摸上去都是一塊石頭,但是在特定的時候,它露出本相了。 第44章 肖芥子看到, 石身上有一處、靠近中央的地方,慢慢向外拱出了一簇一簇。 不好形容,像腐爛木頭上緩緩長出一叢叢黑紅色的木耳, 耳頁肥厚, 就那么生生在眼前長起來, 錯落排布, 毫無規律。 再然后,每一叢“木耳”的中央處, 開始滲出漿果般一粒一粒、暗紅色泛油脂光澤的玩意兒, 形狀類似老樹縫間出露的樹脂、松油,還顫巍巍的, 隱有流動感。 李寶奇一叢叢地看, 還大略點數了一下。 過了約莫五分鐘, 耳頁像花瓣蜷收、片片內覆, 縮成一團之后, 又徐徐退進了石內。 陳琮聽傻了:“那……退進了石內,石頭上是不是出現了一個個洞?” 像下地插秧, 秧苗長出來、又萎回去,但洞總還是在的吧。 肖芥子搖頭。 沒有, 那一處的石質,像最黏厚的油, 很快覆平,打眼看去, 又只像是平平無奇的石面了。 五分鐘后, 這個過程又開始了:慢慢拱出、生長綻放、滲出漿果、耳頁蜷收、徐徐退回。 幾次三番, 肖芥子從最初的驚懼中平復過來, 腦子里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塊因緣石, 好像在呼吸啊。 所有的奇詭表現,都只不過是它一呼一吸間的自然呈現罷了。 李寶奇對這一現象,顯然是習以為常,看了兩三輪就沒興趣了,他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踱了幾回步,末了拼了幾張折疊椅,蜷上去打盹。 肖芥子縮在條案下,沒動,但腦子里像自行張網,迅速把一些看似無關的七七八八勾連整合。 ——在石前失蹤的葛鵬,和石內長出的這些怪異玩意,應該存在著某種關聯。 ——這塊石頭,白天多半是極其正常的,這種現象,只在半夜、某個不長的時間段內發生。 ——但也不會夜夜發生,只在這幾夜,且今夜“關鍵”。 可關鍵在哪呢? 屈指一算,今夜是葛鵬失蹤的第六天。 肖芥子盯著那塊因緣石看,在黑暗中,那是巨大的、更加黑魆魆的一團。 石頭是放在加高的主席臺上的,她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如果把它變換一個位置,一切就好解釋了。 如果石頭是埋在地里的,且正面朝上,那長出“木耳”也好,“漿果”也罷,不都是大眾司空見慣的“土生土長”、“地里產出”嗎? 那消失的葛鵬,就可被比作是肥料了。 她說:“那天晚上,葛鵬的消失,我一直想不通。要知道,殺人案,毀尸滅跡是最難的,那么大一個人,尸體去哪了呢?但如果他是被石頭吞了、吸收了、分解了,那就解釋得通了?!?/br> 陳琮打了個寒噤,忽然想起顏如玉作的那首現代詩。 ——因為它/喜歡帶著溫度的血/rou/骨頭/除了冷冰冰的牙齒/和糟亂的頭發。 肖芥子繼續自己的分析:“如果葛鵬是肥料,那么肥料施下去,是為了長東西,長出來,就要收割。今夜‘關鍵’,是不是因為,過了今夜,就要收割了?” 陳琮點點頭。 有可能,因為賓館包場要結束了,接下來物料得撤走,又得動用吊車來料理那塊因緣石,顏如玉和李寶奇不可能追著因緣石走,他們極有可能趕在那之前“收割”。 肖芥子笑起來:“一旦想通了這個,我還留著它過年嗎?一看就不是塊正經石頭,燒了它,既積德行善,又能讓顏如玉跳腳,還能幫葛鵬姐弟出口氣,一舉幾得的事兒,我干嘛不做?” 接下來就簡單了。 ——李寶奇本來就睡著了,她偷偷過去,照著他頸后就是重重一擊。后頸處有不少血管和神經,大力擊打可致大腦短暫缺血、進而昏厥。 李寶奇由睡而入昏厥,哼都沒哼一聲。 ——身上的包里還有些助燃劑,本來是為了點煤精的,但沒想到煤精那么易燃,沒用上。正好,伺候這玩意吧。 她耐心等到因緣石又一輪呼吸、等到“木耳”、“漿果”再一次盛放,毫不猶豫地噴撒助燃劑,然后點火。 為了防止火燒時出現什么異樣,剛一燎著,撒腿就跑,好在并沒有出現臆想中的“慘呼”、“扭動”,只不過,火只燒在那一處,且漸漸燒凹。 “那一處”一定有玄虛,陳琮想起顏如玉最初講故事時,曾說“杠子之后這幾百年,又疊了一個人上去,再疊了一個人上去”,“那一處”應該就是眾人交疊的重合部分。 肖芥子借著火光,拿剩下的口紅,在石周的地面上好一通cao作,走的時候,火還沒熄,像石身上竄起個明亮的焰頭。 她心里得意又暢快,快走到門口時,才發現手里還握了截寫禿了的口紅,于是轉過身,揚起手,將口紅管大力往那一處扔過去,就像不久前的那個晚上,扔出葛鵬的那顆牙一樣。 唯一的遺憾是,這么漂亮的收場,居然沒人看到。 *** 聽到收場,天已經全黑了。 風大起來,呼啦啦地刮著,好在草場地勢平坦,風只能像把消極怠工的大掃帚,偶爾蕩一下,再蕩一下——這要是雅丹,就熱鬧了,風會在高矮胖瘦的土丘之間來回穿梭、遇阻回旋,那聲音,幽咽奇詭,像魔鬼夜哭。 陳琮特愛聽那種聲音,他有一次去敦煌收風棱石,在魔鬼城一帶錄了一段,回來之后,天天在店里外放,后來,老王、小宗以及客人聯合起來,把音樂給投訴下架了。 兩人各捧一碗微溫的羊湯,小口啜吸。不知道為什么,一個講完,一個聽畢,腦子同時當機,不知道該說什么。 很遠的地方,突兀響起一聲凄厲的嗷嗚,尾音很長,像抽不盡的線,被風推向這頭。 肖芥子說:“聽說這片草場有狼,大雪天會出來,行車的人會扔東西給它吃,還拍過視頻,阿喀察網紅狼?!?/br> 陳琮苦笑,真是風水輪流轉,這年頭,狼不可怕,石頭反瘆人了。 他說:“你相信有能吃人的石頭嗎?” 肖芥子回答:“相信啊。這世上有食人花、巨型豬籠草,如果植物都能吃人,石頭為什么不能呢?” 她話里有話、老氣橫秋:“我紅姑常說,這世界太大了,就算你活一百年,都未必能看得懂這世上的人,更何況是石頭?!?/br> 陳琮側了頭看她:她年紀不大,接受度倒挺高,看來跟著姜紅燭還是有好處的,見識多,不會輕易一驚一乍。 “那,事情就到這,告一段落?顏如玉那,不準備再做什么了?” 肖芥子吁了口氣:“我吃飽了撐的再去惹他,那就是個變態。你也避著他點,你現在入會了,以后難免要打照面,你記得,這一家的人也好,石頭也好,都邪門得很……” 她壓低聲音:“人比石頭更邪,我就說到這了,你自己好好體會?!?/br> 陳琮失笑,頓了頓朝向后座,指了指扔在那的外套:“喏,新外套,l碼,夠你穿到中年發福了?!?/br> 肖芥子想到什么,也指后座:“你外套在那,回頭記得拿。還有這個……” 她拿筷尾敲了敲方向盤:“車子我保護得挺好,沒開廢。待會你開回去,讓租車公司取車就行。咱們的第一筆1/3,兩清了吧?” 這就開始交割了,陳琮點頭,跟她復盤:“兩輪救命之恩。一次草場,一次洗浴中心?!?/br> 草場的分期付款,頭1/3是租車加外套,再1/3是當她在人石會的內線,這個慢慢來,還余最后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