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43節
“???” 肖芥子說:“你不用去理解、或者同情姜紅燭,不過我要為她說兩句,她雖然又瘋又癲,但也真的挺可憐的。你沒見過她的臉,她是毀了容的,你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她沒腿吧?” 陳琮點頭。 “她的腿,不是被砍掉,或者出了車禍截掉的。我在她身邊好幾年了,她一直不讓我看她的腿,只有一次,她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進浴缸,缸壁打滑,她怎么抓都爬不起來,就扯著嗓子喊我,我進去了,才看到的?!?/br> 陳琮屏住呼吸,有點緊張:“你看到什么了?” 肖芥子說:“她大腿上的斷口,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她的腿,是被不知道什么東西啃掉的,活生生啃掉的,你懂嗎?” 陳琮呆住了。 按摩房的溫度,其實挺暖和的,但他就是覺得冷,又冷又濕,像一大團濕糯糯的霧,從頭到腳把他包裹住,氣都喘不上來。 頓了好一會兒,他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鬧表又響了,10分鐘到了,陳琮沉默地摁掉,沒說話。 肖芥子也悶悶的:“她不人不鬼地活在這世上,就想報仇。她那么恨,一定是有理由的,這世上的事,有果必有因,我可不覺得我是幫兇,她沒腿,有些路走不了,我只是幫她走了段路而已?!?/br> 說到這兒,她又嘆氣:“所以啊,有時候,她瘋起來沒邊,氣得我出手收拾她,收拾完,又覺得她挺可憐。唉,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腸不夠硬,自己都這么可憐了,還要同情一下這個,可憐一下那個的?!?/br> 唏噓完了,瞪一眼陳琮:“我說這些,也是在提醒你,別入了會就掉以輕心,以為三老那些人都是菩薩。你得學會帶眼識人,別我費了那么大力氣,把你培養成內線,轉頭你就下線了……說到哪了?” 她終于想起正題了。 *** 那一晚,肖芥子的目標是黑山,但那顆香薰球,得燒一會兒才能“燒熟”、發揮出最大功效。 所以,她一進樓就點上了,這也是為什么陳琮半睡半醒間乍見她時,會覺得她腰間像系了條細長的飄紗。 轉上四樓的時候,她忽然看見大宴會廳門口有人,趕緊蹲下身子。 那人就是葛鵬,一臉張皇,緊緊張張,正拿夾鉗拼命去鉸門上的鏈索。 肖芥子對葛鵬不陌生,畢竟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和姜紅燭“搭”過他的車……的后車廂,也知道他想搞點偏財的小心思。 各懷鬼胎的兩人,如此隔空“狹路相逢”,還挺有意思。 肖芥子盯著他看,不多久,葛鵬就得手了,他一臉喜色,拎著鉸斷的鏈索張望了會,閃身而入。 還挺順利的,不過“人石會”哪這么好偷啊,都是狠人,真偷了什么值錢的,鐵定讓你加倍還回來。 肖芥子心中嘆息,覺得葛鵬還是太單純了。 她想繼續去辦自己的事,剛一欠身,下一秒,又迅速縮了回去。 有人自四樓走廊的另一邊、朝著大宴會廳門口過來。 這人長發,穿賓館的浴袍和拖鞋,鼻梁上架了副帶鏈的金絲眼鏡。 039號,顏如玉。 肖芥子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顏如玉好像早就知道葛鵬會來偷東西,不但知道,他就是專在這等著的。 她看到,顏如玉不緊不慢地走到大宴會廳門口,低頭看門把手,不說進,也不說不進,過了會,還從兜里掏出煙,悠閑抽上了。 看得出來,顏如玉心情不錯,抽到中途,還炫技似地吐了個煙圈,那個煙圈像個甜甜圈,顛撲著往上飄,他仰頭盯著看,肖芥子覺得好玩,也偷偷盯著看。 就在這時,大宴會廳的門突然自內拉開,現出葛鵬驚慌失措的臉,他似乎要逃離什么,見到門口有人,剎那間居然有些驚喜,估計是以為有人剛好路過、可以求救吧。 顏如玉的動作好快,他夾著煙的手一把摁住葛鵬的頭,連煙帶頭倒推進去,另一手瞬間把門帶上了,帶上之后,門還撼了兩下,應該是里頭掙扎著想開門,但到底沒有如愿。 變故發生得太快,肖芥子有些懵,她縮著沒敢動。 過了會,門又自內打開了,一個四十來歲、濃眉深目的男人探出頭來,低聲說了句什么,顏如玉滿意地笑笑,撣了撣手,也進去了。 陳琮聽得心驚rou跳的,輕聲說了句:“這個男的是李寶奇,做煤精的。就是你說的那個腿受了傷、走路有點跛的男人?!?/br> 肖芥子當時雖然懵,但也猜出個大概,她估計葛鵬是中了圈套:大宴會廳的門看似上鎖,其實里頭有人埋伏,進了套之后,外頭又有人把守,里應外合,插翅難飛。 她只是有點納悶:犯得著這么對付一個失手的賊嗎? 不過,納悶歸納悶,自己的事要緊。肖芥子在葛鵬的車上,翻到過“寶玉石愛好者交流會”的對接流程和房間安排,所以很順暢地摸到了黑山的門口,把那顆燃到正好的香薰球“喂”在了門下方,還伏下身子、努力往門縫底下吹了吹、“人工”控制了一下香霧的走向。 這頭事情辦完,大宴會的門仍然緊閉,肖芥子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過去,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 她聽到一種含混發悶、痛苦凄咽的怪聲,形容不出來,像是人發出的,但又不像是人的聲帶發出的。 陳琮被她說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咽了口唾沫,聲音也低了八度,生怕驚動什么似的:“然后呢,你進去看了嗎?” 肖芥子說:“深更半夜的,我一個弱女子,我怎么敢?” 陳琮:“……” 行吧,他也習慣她一會弱一會不弱,一會半身不遂一會生龍活虎的了。 他耐著性子等下文:“然后呢?” *** 肖芥子不敢進去,但就這么走了,又覺得不甘心。 她在不遠處找了個遮蔽的地方,偷偷藏著等。 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顏如玉和李寶奇兩人走了出來,李寶奇手里拎了個黑塑料袋,里頭鼓囊囊的,但看著不是很沉。 顏如玉面色如常,仿佛是下班提前走人:“你收拾一下,地拖干凈點,我先走了啊?!?/br> 李寶奇嗯了一聲,說:“行,明兒再見?!?/br> 肖芥子糊涂了,葛鵬人呢?那么大一活人,總不可能在黑塑料袋里吧。 顏如玉說走就走,李寶奇拎著塑料袋,走到就近的布草房門口,第一下沒擰開門,他塑料袋撒手,兩手用力去掰,一個踉蹌磕進門去,徑直進去拿東西。 肖芥子趁此機會,貓腰急遛到布草房門口,伸頭就往半開的塑料袋里張望,這一處的走廊燈光昏暗,只隱約看到衣服,衣服上左一處右一處,散落著一顆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還沒來得及細看,布草房內人影晃動,李寶奇拎著桶和拖把,已經往外走了。 肖芥子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伸手抓了一顆,閃進消防樓梯內,伏低身子,看到李寶奇順手拎起那個塑料袋、又進了大宴會廳,這才吁了口氣,低頭去看手中。 陳琮約略猜到了。 肖芥子說:“可把我惡心壞了,我居然抓了一顆牙,你明白嗎,拔下來的那種,還帶血,上頭還沾了兩根,男人的那種粗短的頭發,我真是……差點就吐了?!?/br> 她趕緊撒手,另一只手在兜里翻來摸去,找出一張紙巾,把手指蹭擦得都快禿嚕皮了,這才盯著那顆牙,發起呆來。 奇怪了,葛鵬人呢?被剝了衣服拔了牙,但人呢? 肖芥子如墮云里霧中,她隔著紙巾拈起那顆牙,耐心地找了個角落藏好,等到李寶奇走了,等到上下很久很久都沒聲音了,才擰開門把手,進了大宴會廳。 大宴會廳里靜悄悄的,這是個四方形的大廳,正前方是加高搭出的主席臺,臺上豎著毛玻璃屏風,屏風后,就是那塊開場的因緣石,其它三面,靠墻擺放了帶桌裙的長條桌,用于展示寶玉石,中央位置,是排得整整齊齊的百十張折疊椅,椅子背面,還貼了第二日參會的、會員的名牌號。 肖芥子把手機的手電打開,在大宴會廳里走了很久,最后,在毛玻璃屏風后的因緣石前停了下來。 因為,整個大宴會廳里,只有這塊石頭前頭的空地上,有一塊拖把拖過的水濕,李寶奇剛剛重點清洗的,應該就是這一處。 肖芥子的手電光緩緩上移,停在了因緣石的石面上。 即便沒有“水石”,這一刻,她也能明顯地看出,石面上,有一處更深一些的人形,手腳亂張,仿佛驚怖的四腳螃蟹。那個人形,粗估一下身長,應該是個小個子。 肖芥子全身冰涼,她退后兩步,險些碰倒那個毛玻璃屏風。 再然后,她熄了手電,從屏風后繞出來,走進黑漆漆的大廳,平復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把那顆牙往外扔了出去。 她說:“我就是那個時候覺得,這件事好可怕啊,還是別多事,繞著走吧。但是呢,我又覺得,葛鵬好慘啊,即便他是個賊,也不應該沒得這么徹徹底底、無聲無息。既然讓我撞上了,我總得做點什么吧?!?/br> 所以,她把那顆牙扔在那兒了。 這樣,如果有人想找葛鵬,想查找真相,在這兒,在他最后的地方,總還能有跡可循。 走的時候,她任大宴會廳的大門開敞,試圖給顏如玉和李寶奇留下一點心理壓力:你們做的事情,不是神不知鬼不覺哦,有人看到了的。 第39章 肖芥子留下的那扇開敞的門, 沒能對顏如玉或者李寶奇造成任何心理壓力,因為第二天一早,醒來的黑山瘋瘋癲癲沖出客房, 沒頭沒腦扎進大宴會廳, 上演了一出驚險鬧劇。 至于那顆牙齒, 必然落到金媛媛手上, 畢竟她是這賓館里,唯一一個關心葛鵬下落的人。但她拿到了牙齒也沒什么用:信息太少, 兇手又太可怕了。 金媛媛墜樓, 十有八九,是她無意中偷聽到、或者發現了什么, 但十分不幸, 被對方立刻察覺且迅速處理了。 陳琮脊背發涼:“葛鵬、金媛媛、煤精店的老板, 再加上你說的那個收二手家具的混子, 四條人命了?” 肖芥子糾正他:“三條半, 煤精店的老板,還吊著口氣?!?/br> 陳琮覺得憋氣:“就沒人收拾得了他?” 肖芥子說:“目前知道整件事的, 就咱們倆。你看咱倆誰像會挺身而出主持正義的?我不行我先說,我反正不是好人, 也不想惹他。但我精神上,支持想干他的人?!?/br> 陳琮噎住, 他平時也自詡是個正義之士,事到臨頭, 才發現自己也是個瞻前顧后的凡人。 頓了頓, 他問:“那咱們能偷偷地、匿名舉報他嗎?” 肖芥子冷笑:“證據呢?” 沒證據, 從頭到尾都是推理。 ——葛鵬死了嗎?有確鑿證據指向顏、李二人殺人嗎? ——金媛媛被認為是自殺, 家屬、同事無一起疑。說是他殺, 有證據嗎? ——煤精店的火災,她打聽過,起火原因確系意外。也就是說,那一晚的火,的確是夜半開灶導致,但如何證明開灶的并非老板、而是另有其人呢? ——苗千年的死,她也并沒有親眼目睹。畢竟到達現場的時候,他已經被膠帶層層纏封、躺在大黑垃圾袋里了。 …… 陳琮胸口悶得厲害,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尤其是,這事只有他倆知道,卻視而不見,這算不算某種程度上的“幫兇”呢。 “那咱們不能做點什么嗎?” “做啊,所以,我這不是來找你搞鏡子了嗎?他這么著急要鏡子,偏不讓他如愿,先從精神上打擊他?!?/br> 陳琮真心服氣:說來說去,又繞回她自己,還真是絕不偏題。 他想了想,說:“現在看來,顏如玉比我想象的可怕。咱們那個‘黃昏房卡’計劃,有點潦草了?!?/br> 也許可行,但不夠周詳縝密,容易有后患。 肖芥子“嗯”了一聲:“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