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姜珣十三歲,卻還不太急,侯府這樣富貴風流之處,卻因為在大人眼中他只還像是個孩子,沒有人要他馬上成為一個大人,他竟還顯得比同齡人更純粹簡單些。 事情按著我計劃中的那樣進行著。 一日,府學內,傍晚時分姜珣在課后找我。 我正被琴師教著一支新曲子。 姜珣過來,先對琴師行了一禮,而后便湊著坐在我身邊。 其實我們年紀已然不算小了,十三四歲早已是通曉人事的年紀,嚴苛些的大家族內男女十歲就不同席了,正是該避嫌的時候,但或許因為我們從小就是這樣的,如此過界的親密舉動竟一時也沒人覺得不對。 只覺得我們姊妹兄弟之間感情未免太好。 姜珣自己也沒覺得不對,甚至同我肩膀挨著肩膀。恨不能貼著我坐下,一會碰碰我手邊的琴墜子,一會兒又扯扯我的衣袖,挨著我的耳朵說些悄悄話。 這其實不帶什么旖旎的心思,不過小孩子表達親近的一種小方式罷了。 他如今坐下來實在比我還高上些許,但府內各個人都將他保護地太好了些,這些年他空長了好些個頭,心思卻一點也不知曉。 教導我的這位琴師在上只看了我們一眼,她也熟悉姜珣,沒有說什么,只自顧自彈了下去。 她一邊輕輕撥弄古弦,一面清唱道:“月白風清花襲人,紗窗青燈透雙影……” 我正仔細品著支新曲的音律指法之妙,忽而被身旁的人輕輕一扯衣袖。 “曹大家何時也唱這些雜詞了,怎么不學《思賢》了,那才是好曲子呢?!?/br> 我看他一眼,只作為曹大家正經學生的我不好像他這般在下面議論老師,我便只好再悄悄湊近他,衣袖輕斂,掩遮著在他耳邊道:“你這就是不曉得曹大家了?!?/br> “她琴藝素來以聞情訴情為名,要說起來這支曲子才是她正兒八經的成名曲呢,只是《思賢》名聲太大,才叫人一時忽略了,她其實從不愛作那等規矩嚴肅的詞曲?!?/br> 我只好湊近在他耳邊同他解釋了一番。 如此距離,也讓他有些不適應地摸了下耳朵。 待我解釋了一通,他卻只是忽而看了我一眼的唇,問我:“怎么沒擦我送你那個胭脂?” 我瞪他一眼,也不知這人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但到底不好再多問,若一直在底下竊竊私語是不太尊敬的,他也知道,于是我們一時便都坐著暫且去細聽著上頭的唱詞。 曲調漸漸哀婉悲戚了起來,身為都城有名的琴師,這支琴曲中的悲慟纏綿之意被她演繹地淋漓盡致。 便是并不非常通曉琴的姜珣也漸漸聽得入了神。 “……這唱的是什么故事?”他也不由得輕打著合起拍來。 “曹大家擅訴情,哀情尤甚,你可知曉民俗中的綠蝶仙?” “知道,書生和蝶仙?!?/br> “這唱的便是他們的故事了?!蔽业?。 這故事很簡單,書生救了綠蝶,綠蝶為了報恩教書生讀書科考,但朝夕相處中,書生卻愛上了綠蝶,只是仙凡有別,兩人終究不能恩愛永久,綠蝶重返天上的時候,書生自縊于家中,將自己的魂魄化作蝴蝶跟隨仙子回到了天上。 只聽那上面唱著:“錦瑟和鳴音律處,心心相印是知音。朝夕相伴幾度春,不知女郎是何仙?萬千愛戀箋中賦,無盡癡心付水流。恨多情,生死相許無所恨……” 詞曲之凄愴怨幕,叫人心中亦悲。 此曲共三疊,此刻已唱過兩疊,琴師正稍歇了片刻。 “我雖不懂,但這琴弦也調得太高,與這律竟不相配,卻也相配……只太悲了些?!绷季盟呕腥坏?。 我只見他神色恍惚,竟似入迷了一般,道:“正是不配,不拘于這律,才有這樣的悲情。正是她獨到的彈唱法子?!?/br> “…… 是矣?!彼陨砸活D,又似還在想著那琴曲,他眸色微微露出些惘然來。 臺上已然唱到了最后:“ 今宵淚眼無奈何,來世何緣尋仙蹤。千年一夢只一愿,生不相隨死相從,拋凡塵、化蝶隨君舞!” 最后這“錚——”得一聲,琴弦欲斷,他也似才驟然從這場凄婉的大夢中清醒。當真罕見他這般神色。 “老師的技藝又精妙了?!蔽疑锨皩呐_上下來的琴師贊道。 她看我一眼,卻只搖了搖頭。 而后她又看了一眼還有些愣愣的姜珣,道:“枉你白跟我學了這一年,還不如他呢!” 我一怔。 “這曲子是我技藝施用最少的,琴乃訴情之物,若無情,再好的曲調也不過浮于表面,若有情又何必拘泥于曲調技巧?!?/br> “你若只聽出了技巧,便是尚未悟了?!?/br> 她看我的眼神竟帶了些旁的意味,但我當時一時未能領悟。 而后她看向姜珣,眼神似有些欣慰。 而后她也不再多說,徑直抱著琴走了。 姜珣跟著我回去的一路上還是癡癡愣愣的。 我見他聽了支曲子就如此,不由得又覺得好笑,便調侃道:“你這是聽個曲子聽出什么禪機了?” 姜珣跟著我來到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