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旁相識的村民連忙上前安慰,但也被母子二人哭聲感染,不禁暗自抹淚。 堂上一片低聲啜泣。 我看著頓覺有些無趣。 屋里哭的凄慘,屋外卻敲敲打打,紙錢紛飛,伴著唱詞人抑揚頓挫的語調,顯得十分熱鬧。 這自然是場規格盛大的葬禮。 門口飄揚的奢華白幡,擺放著的紙人玩意,還有花圈一類的,甚至還請了一位專門念祭詞的老先生。 我瞧著新鮮,心中卻有些不屑。 我覺得何老二那個渣滓不配如此風光的葬禮。 我暗自聽了一會兒,本以為同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少,卻只聽到了不少人在議論殺死何老二的那個妖怪。 “聽說何老二是被妖怪嚼碎了吐出來的!不然怎么就成了那一灘爛rou!骨頭都碎了哩!” “可不是么,聽說縣里查案的大人們是在rou罐子里找到的,我那剛去辦案的侄兒瞧了一眼便給嚇得膽汁都吐出來了?!?/br> “那妖怪足有三十尺高!十頭牛也比不過它力氣大,那腰粗得五六人也抱不??!生得一口獠牙,一張嘴就能把一個人吞進去哩!” 不少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縣里將何老二的喪事風光大半,也有為了安撫民心的意思。 我不禁看了看自己那據說五六人也抱不住的腰,挑了挑眉。 我并非有意折磨何老二,不過我乍一化作原型有些力量失控,況且凡人也太脆弱了些。 而那罐子這么快被人發現,還被師父一下子抓住了馬腳,我也是沒想到的。 到了時辰即將起棺出山,何家小娘子和幼子哭得愈發可憐。 小娘子幾乎哭得快要暈厥。 堂內堂外都被帶起了一片哀嚎。 我覺得有些聒噪又無趣。 我沒再去看,騎著梅花鹿準備轉身離開了。 離開前只聽得人群中說,何家很快也要搬離這一塊地方了。 很快這方圓十里,便只有我這一戶人家了。 我心頭莫名生出了些惶然。 在身后的哀樂聲中,我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起棺出山!” 方才還有著陽光微風,此刻天上卻飄起了細雨。 我不禁回頭望了一眼。 這場面叫我生出幾分熟悉。那年何老太太也是這樣被抬著埋進了山里。 * 何老太太死的時候,正逢時疫爆發。 我背著她找了無數大夫卻都被告知藥石無醫。 師父回來后,我苦苦求他。 我說:“師父你救救她,她不過染上時疫,你予她一口仙氣,分她一段金光就能讓她活!” 他是仙圣,當有無數秘籍法寶,他當有太多法子能救活一個凡人。 我將他視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我師父卻只是看著我磕紅了的額頭,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憫。 他搖搖頭:“我救不了她?!?/br> 他說:“生死有序,輪回有道。此乃天定?!?/br> “凡人□□雖死,但輪回不止便可生生不息?!?/br> 他說:“離湫,你又何需如此在意凡人生死?” 他修得深遠梵音,音色純澈空靈,無比美妙悅耳,我卻在這美妙梵音中打了個冷顫。 我最后只咬著牙顫聲問他:“師父是不能救,還是不愿救?” 我聲音尖銳,心中感到憤怒卻又十分悲哀。 他沉默了。 他自然可以,是他不愿。 我師父有他的堅持,但那堅持我不懂。 我只覺得十分難過。 他不是最慈悲仁善,怎么卻能眼睜睜看著鄰家故舊在他眼前死去? 僅僅因為他說的什么“生死有序”“輪回有?!?。 他難道忘了,當初剛來凡間是她收留了無處可去的我們么?他難道忘了這數年老太太對我們的情誼么? 何老太太總說我就是她的囡囡。 她的囡囡曾也是死在這樣的一個雪天。 而后在這個雪天,她碰到了我們,她便將我當作她死去了的囡囡。 就算我經常在她面前捉弄何老二,她也始終覺得我是這世間最伶俐乖巧的孩子。 我師父在去年為了給她賀壽,還花費了半月為她親手做了精美禮物。 我以為他應當也曾被這樣的溫情打動。 卻從未想過,或許他的溫柔耐心不過是因為他一貫如此。并非特別為誰。 最終,師父沒有救她。我哭紅了眼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他只將哭的幾乎直不起身的我按在他肩膀上,摸了摸我的頭。 他的懷抱是如此冰冷,卻又如此溫柔。 那一刻我才忽而想起書中對他的評語。 他看似溫柔可親,實則心比頑石。 慈悲為懷是他,冷酷無情也是他。 他視眾生皆平等,只因萬物于他眼中都不過云煙草芥。他看似溫柔,卻又是這世上最冷酷無情的人。 那時他便能平靜地看著相識數年的故人死去。 若我死了,他可會為我難過? 我騎著鹿看向遠處。 何老二出殯的隊伍已經走了很遠了。 細雨微風中,一條條白幡輕輕飄動,長長的隊伍在身后走動著仿佛一條慘白的蛇,每個人都在雨中低垂著頭。 哭喪的聲音嗚咽不止。 人人都形容沮喪。 我看了一會兒,心緒也漸漸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