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皆君恩。

    充當爪牙、征伐四方不臣的將率，被朝廷授予兵權的同時，也不會忘記加上幾道枷鎖。

    譬如養鷹的道理：饑則為用，飽則揚去。

    華雄如今，就是迎來了帶著枷鎖的權柄。

    先是武都太守被征調回朝廷，圓了九卿之夢。

    他被授職為太仆，中二千石。

    職責是掌車馬。天子每出，奏駕上鹵簿用；大駕則執馭。

    順帶的，因為重歸故地感恩為義從的白馬盍稚，也以“氐人善于養馬”的名義，被征召兩百騎隨去雒陽。

    說得好聽點，是劉躬任職太仆后，總得要照顧好御用的馬匹。

    實際上卻是將白馬盍稚一部分人心，給分割出去，免得他們只知道華雄的恩義，而不知道大漢朝廷的權威。

    繼任武都太守的人是閻忠。

    而西縣新縣令，則是原漢陽太守的主薄，護著傅燮遺體和幼子傅干歸北地郡的楊會。

    這樣的安排，看似沒有什么不妥。

    閻忠作為華雄的先生，西涼大名士，之前又隨著皇甫嵩征伐黃巾有功，他上任后肯定會大力支持華雄招募兵馬等事。

    但楊會則不同。

    他和華雄是舊識沒錯，但如果朝廷與華雄雙方意圖向左的時候，楊會肯定站在朝廷那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能讓忠貞殉國的傅燮托孤，他對大漢朝廷的忠誠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如果想得更深一點，還會發現朝廷這是出于人心上的考慮。

    西縣能在涼州叛亂云起的時候，沒有被叛軍劫掠禍害，主要是因為華雄拼死抵御，率領兵馬從繞道隴西襲后才保住的。

    因而，他也普遍被西縣大戶及黔首擁戴著。

    如今朝廷讓楊會來任職，未必沒有以傅燮的余威，將華雄之前恩義給抵消掉的考慮。

    尤其是西縣產鹽，華雄招募兵馬的錢糧，有一部分是依托于鹽巴的交易。但楊會任職后，華雄以后想動用西縣鹽稅，沒有上表朝廷征得許可之前，就別做念想了。

    雖然說，朝廷也絕對會同意拿鹽稅給華雄。

    然而事情在意義上，就有了本質的不同。

    用鹽稅招募的兵卒們，會覺得自己是朝廷養的！

    而不是華雄！

    華雄不過是如今朝廷任命掌管他們的上官！

    以后朝廷將華雄調任他方了，再派另外一個將領來掌管他們，也很正常的事。相當于在一定程度上，杜絕了華雄施私人恩義拉攏兵卒之心。

    避免像董卓的三千嫡系一樣，唯董卓之命是從。

    再者，則是張都尉等人的封賞。

    功勞最大的華車，因為張都尉在上表中加了幾句類似“此子雖為羌胡，卻仰慕大漢朝廷，已冠禮取字，并且愿意將族人全部編入大漢戶籍”等等，讓天子劉宏大悅開懷。

    當即就以戰功封侯，食兩百戶，授予臨洮龍桑城守備的官職。

    并勉勵有加，專程賜下侯服金冠等物，寄望著在華車心中種下以后對大漢朝廷忠貞的種子。

    張都尉則是轉為隴西太守，并錄多年守戎的勤勉之功，賜爵關內侯。

    沒有食邑的那種。

    其余如杜默、龐德、戲忠等人，都是嘉勉之，賜絹錢財等物。

    沒有官職升遷或者賜爵位。

    這沒什么奇怪的。

    誅殺宋健的功績，主要是意義，并沒有奪回多少被叛軍占據的土地。

    不過呢，朝廷很有意思的是，將他們這些人都來了個命令：暫歸信任隴西太守調度，守備抱罕以及河關。

    將原先隸屬華雄的這部分兵權，劃分給了張都尉。

    并且，新任的河關縣令，則是由西園新軍的上軍校尉部的司馬，趙瑾兼任著！

    他以當初平定巴郡板楯蠻叛亂之功，被天子劉宏給看上了，授予五百本部，前來涼州隴西郡與張都尉一起守備。

    趙瑾本來就漢陽人，又是以光祿大夫領助軍校尉趙融的從子，既事對朝廷的忠貞上沒有什么問題，又能以官宦世家的身份，得到西涼羌胡的敬意。

    也就是說，以后河首那邊的戰事，就與華雄沒有什么關系了。

    當然了，明里暗里的分走不少兵權后，朝廷對華雄的錄功，還是豐厚的。

    加食邑兩百，并以護羌校尉之職，領行討逆將軍！

    雖然是個雜號的，但以黔首之身得到這樣的官職，足夠讓人羨慕得掉了一地下巴了。

    職權上，也有了些變化。

    在原先修繕甲兵、招募兵馬等事的基礎上，要配合屯于右扶風槐里的皇甫嵩，共同出兵討伐西涼叛軍。

    就是在戰時，要聽從皇甫嵩調度的意思。

    連征伐的路線，都給規劃好了：從西縣北上！

    不得不說，朝廷對西涼的這番權力調整，做得滴水不漏，堪稱完美。

    厚賞華車，是給西涼所有羌胡部落釋放了一個信號：只要愿意繼續奉大漢權威的，都能不論出身、不拘一格得到應得的封賞。

    至于將西縣、臨洮和河首之地的兵權從華雄手中劃分出去了，會不會讓人覺得有卸磨殺驢的味道，以致冷了其他將士的心嘛.......

    不無需擔心！

    沒看到華雄如今的官職嗎？

    年齒未及三旬，就被授予將軍之位！

    這樣的封賞，還不能昭示朝廷對誠臣的厚待與犒賞嗎？

    天下兵馬，都是朝廷的！

    將領不過是，被授予臨時兵權，暫代掌管而已。

    如果華雄依舊覺得委屈，那他就和董卓一樣，有“挾羌自重”的私心！

    不然的話，為何舍不得！

    所以呢，華雄在看完朝廷詔令后，才覺得自己是被董卓給拖累了。

    要不是他暴戾恣睢的性格，又私下蓄養嫡系兵卒引發朝廷忌憚的之心，自己怎么會被如此對待？

    不過呢，他心中抱怨了下，就將事情給翻過了篇。

    因為對自己的掌控力，很有信心：朝廷這番調度，只是給他帶來些許坎坷，但奪不走他的兵權！

    河首那邊不用說，張都尉轉為太守，是最高軍事長官。

    以他和自己之間的情誼，兵權不就依然等于掌控在自己手里嗎？

    就算趙瑾來了，也逆轉不了。

    趙瑾若是不融入，從張都尉到龐德等各部兵馬都會排擠他，讓他成為一兵一卒都調動不了的擺設！

    而臨洮那邊，就更不用擔憂了。

    華車當年還是個九歲小屁孩的時候，就跟著他華雄身后了！

    朝廷用這么點恩義，就想拉攏走？

    開什么玩笑。

    至于西縣那邊，則是會曲折了一些。

    不過，夏育還在西縣住著呢！

    依他的身份壓住楊會，不就是手到擒來的事。而且華雄龍亭侯的食邑出產，還在為西縣兵卒的后代維護學塾的運轉呢！

    人心都是rou長的！

    尤其是生活在底層的淳樸人兒，更懂得感恩！

    別忘了，之前朝廷還有過調令，讓華雄帶著西縣兵馬當棄子的事！

    他華雄在西縣的根基，又不是水中月鏡中花，怎么可能被一紙詔令就斷了？

    呵！

    帶著這樣的有恃無恐，華雄接過將軍印時，一點都不沮喪，而是雄心勃勃。有了主征伐的將軍名號，他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播種野心了。

    名正，言則順嘛。

    比如光明正大的征招兵馬，以及建立情報系統的事務。

    比如將漢中郡納入囊中的未來謀劃。

    比如武都郡內的那些氐人部落。

    等等。

    卻不想，他還沒有將事情的思慮理順呢，部曲就前來稟報：郡從事李俊帶著墨者，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