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黏人
童洛錦再次醒來的時候,似乎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像是一個初來天地的嬰兒,純粹的一塵不染。 她不說話,也不認人,童溫祺一開始被她這副樣子嚇了一跳,后來見她雖然不言不語不記事,卻肯吃肯喝肯笑了,尤其是愿意依賴童溫祺了。 她像是一個小孩子一般,總是黏著童溫祺,直讓童溫祺受寵若驚。就在他下定決心想要方童洛錦離開的時候,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她現在的樣子自然是不能回家的,童老爺夫婦見了一定要擔心的。 他貪婪地想,也許這是上天對他的一點點恩賜吧,讓她再留在他身邊一段時日,讓他再在這美夢中持續一段時日。 生病之后,童洛錦變得很乖巧,也許是骨子里的貪戀,也許是童溫祺陪伴她的時間最長,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童溫祺成為了童洛錦最依賴的人,每天早上一睜眼,若是看不見童溫祺,她便會皺著眉頭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等見到童溫祺便眉開眼笑。 童溫祺心疼她這個樣子,卻又陰暗地想,若是她能這樣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自己可以一直照顧她,這樣就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了。 最近童洛錦迷上了畫畫,童溫祺便讓人在每一個房間里都擺上了紙筆,好讓童洛錦能夠隨時隨地摸起筆來便畫畫,童溫祺在一邊處理公務的時候,童洛錦便在一邊畫畫,她很安靜,她提腕落筆的模樣本身就像是一幅畫,不說出去,沒有人知道她病得如一個兒童稚子般。 手下人來報,分舵的王長老仗著自己位高權重,倚老賣老,縱容自己孫兒胡鬧,結果惹上了人命官司,和官府糾纏起來了。江湖規矩,江湖人最不愛招惹的便是官府,這次王長老惹上了官府卻不知悔改,反而端出一副要和官府一較高低的態度,童溫祺大發雷霆,硯臺被甩在為首的人的頭上,滲出一片血跡,但是跪在地上的人卻不敢去擦。 童溫祺發了好大的脾氣,將跪著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們身上的氣焰才消失不見,灰溜溜地走了。他們離開之后,童溫祺才想起來在屏風之后畫畫的童洛錦,他心中緊張起來,不知道剛才他發脾氣的時候有沒有嚇到童洛錦。 屏風后面,童洛錦已經不作畫了,她站在案幾后面,秋水剪瞳,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來的方向,童溫祺暗自自責,他只顧著給那些老東西下馬威,卻忘記了現在的童洛錦不是以前的童洛錦,他的阿姐應該被嚇壞了。 他小心上前,拉著童洛錦的腕子坐下:“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啊,我以后說話的聲音會小些?!?/br> 童洛錦沒有說話,還是一直盯著他瞧,童溫祺疑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莫不是摔硯臺的時候有墨汁濺到自己臉上了? 童洛錦伸出手,在他的眉間揉了揉,童溫祺這才驚覺自己的眉頭是一直皺著的。 童溫祺握住她的手:“阿錦是不想見到我皺眉?” 童洛錦緩緩點了點頭。 一股暖流浸透了他的心房,他的眉頭舒展開,露出柔和的笑意:“你若是……平時也能這樣就好了?!?/br> 他這話七分期許,三分哀痛,童洛錦不明白這種復雜的情緒由何而來,只能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童溫祺勾勾唇角,對她笑了一下,輕聲問:“剛才有沒有害怕?” 童洛錦自然是不會回答,但是看她表情恬淡,應當是沒有受到影響的,童溫祺這才放下心,將她耳邊的發勾到后面去,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明白,還是將事情的始末分享給她聽。 “我不是真的因為這件事情生氣,說起來,這也不算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但是自從……舅舅離開,兄長遠走之后,這偌大的擔子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們不服氣我,我是知道的,若是我一昧退讓,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所以我才借著這個由頭殺雞儆猴,讓他們心中有所忌憚。要是不能馴服他們,我以后的路會越來越難走……阿姐,阿錦……我真的有點累?!?/br> 童洛錦眨巴著眼睛,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童溫祺知道她沒有聽懂,他也不奢求她能聽懂,只要她在自己身邊,能由著自己宣泄情緒他便已經知足了。 他將童洛錦輕輕擁進懷里,將下巴靠在童洛錦的肩頭上,尋求片刻的安心,童洛錦現在雖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但是知道他這是一個示好的動作,便也學著他的模樣將手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如同他抱著自己一樣,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做出安慰的姿態。 童溫祺的聲音顫動,“阿姐……你知道我之前有多希望你可以像現在這樣對我嗎?” 安撫他,安慰他,親近他,他們就好似是兩只相擁取暖、密不可分的雛鳥一般,但是她從來不肯滿足他這點心愿,她總是冷冰冰地瞧著他,拒他于千里之外。 過了一會兒,童溫祺睜開眼睛,將眼中的熱意壓下去,他的視線一瞥,卻瞧見了桌上攤開的卷帙,上面是未干的墨跡,畫了一個人。 畫上的人垂首看書,黑衣墨發,半張側臉如高山渺遠,似流水潺潺,神態栩栩如生,一瞧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的。 若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感情,怎么能刻畫得這般生動。 童溫祺的手幾乎捧不起這幅畫,他的眸子中閃爍著驚喜又詫異的光芒:“……阿錦這是畫的我?” 童洛錦順著他的視線也望過去,見他很喜歡這幅畫,她也跟著開心起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童溫祺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童洛錦推開他,小跑到一旁的卷筒里,抱出許多卷軸,然后“嘩啦”一下倒在桌子上,示意童溫祺拆開,童洛錦放下手里的卷帙,從他抱過來的畫軸里抽出一卷,然后展開。 他的心臟似乎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跳動,而后又急速地鼓動起來,那響聲震耳欲聾。 他幾乎屏著呼吸將剩下地畫卷全部打開的。 這一副畫是他,那一副畫也是他,每一幅畫都是他,統統都是他。 有他看書的,有他習字的,有他練武的,有他小憩的,有的時候他的眼神會落在她的身上,便在畫里直直望過來,眼神繾綣眷念,更多的時候他的眼神會落在別處,但是擋不住畫卷中透出的情誼。 在秦家老宅的時候,他看到了他母親的畫像,蓋了他父親的章,上面的女子眉黛春山,笑靨如花,點染之間全是情誼。 這樣的畫,他又再一次遇見了,卻是童洛錦畫的他,這讓他如何不欣喜,如何不激動。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童洛錦也曾全神貫注地將視線投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他注視她一樣。 童洛錦見他喜歡自己的話,便高興地將她畫過的所有畫都搬過來給他看,她的本意是要討他高興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童溫祺竟然看著看著就哭了,他握著畫卷,眼淚砸在畫軸上,又被他急忙擦去,唯恐傷了這畫一絲一毫。 童洛錦有些手足無措,她張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揉捏著自己的衣袖。 她不知道童溫祺為什么突然就不高興了,是自己的畫畫得不好看嗎,他為什么哭了呢。 童溫祺將畫卷小心翼翼地合上,然后對童洛錦道:“我很喜歡……我真的很喜歡……” 童洛錦聽不出其中濃烈的感情,但是能聽懂“喜歡”這兩個字,既然他說了喜歡,那就是認可自己的畫吧,想到這里,童洛錦也跟著笑起來。 童溫祺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動作輕柔得唯恐驚擾了她,“阿錦,我很喜歡……喜歡你的畫,喜歡你的一切,喜歡你……喜歡的心臟都快要裂開了?!?/br> 他微微退后,童洛錦猶不滿足,拽著他的衣襟,眨著眼睛看著他,然后重新將唇貼了上去。 茉莉的香氣在他鼻舌間散開,似乎要鉆進他的五臟六腑,將他的整個人都淹沒。 天氣,真的熱得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