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逃避 z u ij ile .co m
打那以后,沉時安刻意拉開了和沉紀雯的距離。 出門時走路會慢半拍,等她邁出一步他才跟上;坐在沙發上不再靠近,她有時轉頭看他,他就低頭,裝作在想作業題。 甚至連對視時眼神的停留,都變得極短暫而警覺。 他怕她看出什么,又怕自己在某一次接觸中會控制不住。 所幸暑假將至,他沒在這份情緒中掙扎太久。 還未等沉紀雯察覺他的異樣,他就已經順理成章地坐上了飛往倫敦的飛機。 離開香港那一刻,他是真的松了口氣。 游學團是觀光和語言課穿插的形式,早上上語言課,下午參觀,周末則是去較遠的地方。 陌生的空氣,陌生的環境,街道邊低沉嘈雜的噪音,全都讓他有種喘息的錯覺。 他很久沒這樣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裝成一個普通學生那樣,跟著隊伍走,聽講,拍照。 沉樂琪也在。 她對他完全無視,不看他一眼,仿佛不認識。 大概是怕同游被人看出什么破綻,怕引來更多關于沉時安“真實身份”的猜測。 他對此毫不在意,甚至覺得輕松。 幾天下來,他只得出一個結論:沉樂琪真蠢。 不止外在那些裝出來的姿態蠢,本質也空。 他對別人一向沒興趣,但她站在那里,光是笑,就能讓他覺得無聊。 她這樣的人,注定一輩子只能被人保護、被人安排。 隊伍第一天集合時,沉時安遠遠看到沉時明也在,只朝他點了下頭,然后就上前一把拽住正邊走邊自拍、差點沖上馬路的沉樂琪,語氣不客氣地訓了幾句。 之后就沒再說過話。他們彼此都不喜歡社交,這樣就剛好。 這趟旅程對沉時安來說,就是喘口氣。 不被氣味、不被眼神、不被她的溫柔影響。 不去想自己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哪怕只是幾天,他也想重新做回一個干凈的人。 很快行程過半,第八天是周日,陽光出奇地好。 大巴一路駛向牛津,沿途是大片金黃的田地與低緩的丘陵,空氣干凈得幾乎帶點微涼。 下車時已是上午十點,語言老師舉著旗子,用英語介紹牛津的歷史。記住網站不丟失:b ird s 沉時安走在隊伍中段。 午后的光線落在石磚鋪成的道路上,牛津大學的古老建筑錯落于街巷之間,仿佛每一塊石頭都背著叁四百年的時間。 他沒有特別認真聽講解,只是低頭看著腳邊的光影投在地磚上,忽明忽暗地移動著。抬頭時,一座拱形回廊在陽光下像是靜止的鐘擺,肅穆又優雅。 他沒想到自己會站在這種地方。 他以為這輩子不會有機會離開香港,更不會穿著校服,安安靜靜地走在這群人里,聽人講莎士比亞和牛頓。 有一刻他忽然想起沉紀雯,不知道她以后會到英國哪個城市、哪個大學讀書。 念頭浮上來的一瞬,他立刻低頭,看向石磚間一只干癟的樹葉。 他彎腰拾起,又順手丟進垃圾桶,動作利落而克制。 別想。 他在心里說。 原定下午五點返抵倫敦,但因為行程略有提前,負責帶隊的歷史老師臨時決定在中途停留一處。 老師在車上介紹著目的地。 “Boars Hill十九世紀末起便是文學與哲思的庇護地?,F在是這牛津有名的富人區,建筑多建于維多利亞時代…” 車子拐上山道,樹影交錯地掃過車窗。 下車時陽光尚好,草地被曬得溫軟,風一吹便有青草氣浮動在鼻尖。沉時安走得慢,落在隊尾。幾個女生跑著去找能拍照的角度,他繞開人群,踩進一片被黃葉覆住的林間小徑。 在走出兩條岔路后,驀然停住。 他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山坡上佇立著一棟建筑。 那是一座大得像莊園的別墅。 透過草坡與石墻,只能看到斜斜伸展出來的屋檐與灰白色的墻體,窗沿上爬滿藤蔓,頂層有圓形拱窗,一側像是延伸出去的玻璃花房。鐵藝門緊閉在前,外邊是整整齊齊的綠植。 他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 他認不出這是什么地方,也不記得曾在哪見過,卻覺得有點熟。 那熟悉并不具體,只是眼前的靜和安,像極了夢里偶爾閃過的畫面。 風從他耳邊穿過去。 他站了很久,直到遠處有老師招手讓他們集合。 他回頭再看了那幢屋子一眼,然后轉身往回走。草地被腳步壓出的痕跡迅速被風撫平,像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回到倫敦,已是過七點了。 沉時安在酒店附近吃過晚餐,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坐在床邊看著房間墻上的掛畫發呆。 是那種歐洲常見的水彩風景畫。 色調明亮,用筆松散,畫面中央是一幢帶花房的別墅,背景是淡淡的山影和云霞。 他突然記起來了。 下午看到的那個莊園,和沉紀雯房間里掛的那幅畫很像。 不是外形,而是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寧靜,以及一種闊達的自由,吸引人靠近,卻又難以觸及。 下午的熟悉感終于找到了源頭。 他盯著掛畫出神了好幾分鐘,起身下樓去了前臺。 1996年,手機還不普及。大多數人仍靠前臺、電話簿和城市地圖解決出行。 他找前臺要了一份倫敦觀光手冊,上面標了長途汽車站和火車站的資料。 他打了個電話去汽車站。 那邊接電話的速度不算快,但還算耐心。 “牛津?是的,今晚還有一班,九點整從維多利亞出發,大約十點半到牛津?!?/br> 沉時安問:“回來呢?” “十一點半后的還有兩班,早的是十一點半,最后一班是凌晨一點十五分,到這邊快叁點了?!?/br> 他沉默了幾秒,說:“謝謝?!?/br> 掛了電話后,他看了一眼表——晚上八點二十。時間還夠。 他穿好外套,從抽屜里拿了護照和錢包,背上雙肩包出門。 酒店外是倫敦典型的夜街,街燈泛著柔光。坐了叁站地鐵后,他站在長途汽車站的候車廳里,看著一群拿著旅行袋和舊牛津包的年輕人排著隊,前往各自的方向。 牛津與倫敦之間的路,在夜里是另一副模樣。 遠處的農場房屋昏黃零落,偶爾能看到煙囪里還有火光。 沉時安靠著窗,閉了一會兒眼,然后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來回叁小時,只為了再看一眼一棟陌生的房子。 他不是個會做這種事的人。 十點叁十,汽車停進牛津的長途車站。 夜風比白天冷些,但人不多,街燈稀疏,車站邊停著幾輛黑色出租車。 白天是坐大巴的,沉時安不熟悉路,走到一輛車前。 “去Boars Hill。如果你愿意等我半小時,再載我回來,多少錢?” 司機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這個亞洲少年晚上一人跑到郊外?!叭ツ莾阂^,等你半小時…你給我五十鎊吧?!?/br> 沉時安從錢包里數了下現金,一張五十,四張十鎊鈔票,還有點硬幣,加起來不到一百。 游學還有一周,他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四十可以嗎?” 司機看他不像鬧事的,也懶得磨,說了句“行吧”,揮手示意他上車。 到了Boars Hill,沉時安讓司機停在路口,自己獨自走向那片草坡。 四周安靜,只聽得見草葉被風吹動的聲音。 遠遠望去,那幢莊園的輪廓依舊清晰,斜屋頂,灰白墻體,拱窗里透著一點昏黃的燈光。 讓人的心都安靜下來。 他走近幾步,站定。 風吹過,他雙手插進口袋,站在遠處仰頭看著那幾扇窗。 叁十分鐘到,沉時安轉身回到車上。 司機問他:“兄弟,你到底來干嘛的?” 他只是低聲說:“看點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