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母親似乎被他嚇到了,呆滯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突然看向父親,仿佛是在找證人一般,笑著說:“哪兒有你說的這些?我怎么都不記得了?不信你問你爸,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對你挺好的啊?!?/br> 季然后退一步,霎時渾身冰冷。 如果說剛才他還是憤怒,那現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因為不記得了,所以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徹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靈魂。 季然預想了許多種假設,卻從來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對他們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們哪怕只有一丁點兒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結果竟換來一句:我不記得了。 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反擊了,太過高明的一招,連武俠小說里的大俠都練不出這樣的絕技。 如果他們現在是在武俠世界里比武,季然覺得自己已經倒下。 他被這句話殺死了。 可這里不是江湖,他們也沒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他已經完全不生氣了,甚至找不到憤怒的意義,只想從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逃離。 可眼淚卻比他想象中還要多,幾乎是瞬間就模糊了季然的視線。 季然已經很用力了,可卻完全無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慘了,眼淚鼻涕全都流了下來,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過頭。 因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說不定逢年過節,父母還會在飯桌上笑著談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兇。 他的樣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條狗啊。 季然走到玄關換鞋,他眼睛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進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這樣拎著運動鞋去開門。 大門打開,季然猝不及防撞見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門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門鈴。 季然呆了幾秒,這才想起來,寒深今天似乎說要來取一張掛畫。 “你……”寒深剛說了一個字,季然就打斷他的話,伸手抹掉眼淚說,“我帶你進去?!?/br> 寒深拿出手帕給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淚瞬間浸濕了布料。 他擦掉眼淚,轉身帶寒深進屋取畫。 等寒深取完畫,季然又問:“還有別的東西嗎?” 寒深說沒有。 “那走吧?!?/br> 季然說完轉身離開,仿佛沒看見客廳里還有三個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個地方,又不想讓寒深看見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季然轉身走向逃生樓梯。 寒深卻跟了過來,神情溫柔,透著一股罕見的悲憫:“想談談嗎?”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繆爾,神在聆聽。 他毫無預兆地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幾乎快要讓自己喘不過氣。 可沒過多久,笑聲就變成了抽泣聲,季然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大顆大顆滾落。 他哭得太慘了,肩膀因為抽泣不停抖動,耳朵鼻尖全紅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寒深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哭得這么傷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習慣性掏出手帕,卻意識到手帕剛才就給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擁抱季然的念頭。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卻轉過身來,一下鉆進了他懷里。 這是一個寒深渴望太久的擁抱,他曾無數次渴望像現在這樣,把人揉進他的懷里。 可當這一刻真正發生,他心中卻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傷心。滿臉通紅,頭發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腦袋埋進他胸膛,緊緊地抱著他,熱熱小小一團縮在他懷里,像是一只尋求庇護的小動物,又像是一顆跳動的心。 小小的,珍貴的,也不容踐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緊了,緊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季然喜歡這種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當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就再也無暇關注別的事情。 就像是小時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歡躲藏的那個床角。哪怕是最炎熱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營造一個安全屋。 他躲在幾乎無法呼吸的被窩里,竭盡所能地隱藏自己的身體。偶爾爸爸會隔著被子繼續打他,但大部分時間他可以喘上一口氣。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邊發抖一邊哭,一會兒咒罵狠毒的父親,一會兒又委屈從不幫忙的母親。 但他最喜歡的,是在這種窒息感中睡過去。 因為睡著了就不疼了,睡著了就不會再感到傷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動彈,他沒想到季然竟在他懷里睡著了。 睡著后的季然變得更軟了,哭得熱乎乎的身體貼著他,臉頰紅通通的,張著嘴唇呼吸,表情依舊還很難過。 寒深替他擦掉臉上的眼淚,抱著季然離開了那里。 他在樓道外看見了季然的父母,他們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門口,流露出鄉下人慣有的老實,質樸。 他們問寒深:“你是誰?你要帶他去哪里?” 修養極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態,他什么也沒說,轉身進了電梯。 第28章 季然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醒了,可是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手腳重得仿佛灌了鉛。 明明沒有睜眼,他卻覺得自己看見了周圍,季然想叫,可是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東西壓住他身體,堵住他口鼻。 就像是遭遇了鬼壓床,季然拼命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漸漸找回了呼吸。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體重得要命,人也很疲憊,明明剛才在睡覺,卻仿佛完全沒有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在哪里? 季然打量著這間大得過分的臥室,裝修風格簡潔而典雅,床有2米,連門都有三扇。季然看花了眼,隨便走到一道門前,手剛挨著門把手,一只大手從身后握住了他。 很大的一只手,直接包裹住了季然的手和門把手。 季然下意識回頭,嘴唇幾乎貼著寒深的下巴擦過。 沒想到寒深離他這么近,季然的臉幾乎立刻就紅了:“抱歉,我……” “出去的門在這邊?!焙钏砷_他的手,給季然指了指敞開的那扇門。 “哦哦!”季然忙點頭,說,“那我先出去了?!?/br> 出來后季然才發現這是一套雙層復式大平層,季然剛才睡的房間在二樓,樓下是一個寬敞的客廳,開放式廚房里琺瑯鍋咕嘟咕嘟地響著,傳來一陣食物的香氣。 寒深從身后過來,說:“洗手準備吃飯?!?/br> 原來已經到晚飯時間了。 季然走下樓梯,看見夕陽穿過270度落地玻璃幕墻,讓整個客廳都浸泡在暖橙色的陽光中。 窗戶視野極佳,沒有任何阻擋,整片城市風光盡收眼底,太漂亮了,季然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要去窗邊用餐嗎?”寒深問。 季然有些意外:“可以嗎?” “沒什么不可以的?!焙钫f,“過來幫忙端菜?!?/br> 季然連忙小跑過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寒深旁邊,寒深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聽話得要命。 最后只剩下一道烤羊排還要焦化外層,看著寒深熟練的動作,季然有些好奇:“原來您會做飯啊?!?/br> 寒深說:“在國外時學的?!?/br> 季然很震驚:“您這樣的人也要自己做飯嗎?” 寒深似乎笑了下,又說:“不知道你對我有什么奇怪的想象,但我也只是普通人?!?/br> 季然又開始想象寒深在國外留學的情景,這樣長相和氣質的東方男人,哪怕是在白人社會也非常受歡迎。 應該有很多人給他表白吧?他肯定也談過一些刻骨銘心的戀愛…… 想到這里,季然突然有點兒不開心,于是他決定不繼續想下去了。 食材被端到了窗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東西太多了,桌子又不夠大,呈現出一種豐盛的擁擠。 吃飯時,寒深一直在提醒季然多吃點,讓他養好身體。季然已經給面子吃了很多,可寒深依舊源源不斷地用公筷往他碗里夾東西。 “真的吃不下了,”季然低頭看了眼,有些苦惱地說,“肚子已經被撐得很大了?!?/br> “是么?”寒深掃了眼,“沒看出來?!?/br> “真的!”季然右手摸過肚皮,t恤下方有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鼓起。 小腹都這么平,才裝了這么一丁點兒東西就會被頂起。 寒深便不再強迫他,收回目光說:“你不想吃就算了?!?/br> 季然卻以為寒深生氣了,他重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rou全都吃了干凈。 吃到最后他實在吃不下了,幾乎快要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