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偏偏季然什么都不說。 他仿佛已經習慣承受別人的怒火,習慣在沖突發生時保持沉默。 “謝謝您過來接我,很抱歉給您帶來了麻煩,”季然推開車門,淡聲道,“我先走了……” 他甚至沒穿鞋。 寒深一把抓住季然手腕:“要去哪兒?” 他們體型和力氣都是天差地別,季然一下被他拽得摔回了座椅。 摔得不疼,但是很屈辱。 季然歪歪斜斜地倒在轎車后座,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 兼職被騙進夜場他已經夠倒霉了,沒想到現在還要被人罵。 “你還要干什么?”季然突然掙脫寒深的手,突然就爆發了,“罵人就算了,罵完了還不讓人走?” “我只想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寒深語氣恢復了平靜,“這種地方不是正經的娛樂場所,你想玩有很多健康又有趣的地方?!?/br> 寒深竟然以為他是過來玩的! 在他眼里,自己就這么放蕩的人嗎?! “誰過來玩了?”季然越說越委屈,回憶著此前的種種,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我明明是來兼職當模特,誰知道他們是找人陪酒!” “兼職?”寒深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你這么缺錢嗎?” 季然雖然是個實習生,但實習工資還算優渥,而且上個月才漲了雙倍工資,完全足夠他衣食住行。 就算孩子花錢大手腳,那也還有家長補貼,不至于讓孩子來這種地方兼職還被騙。 “家長補貼?”季然冷笑一聲,“你猜我為什么這么缺錢?” 他已經懶得裝了,也疲于維護自己的優秀形象,甚至不在乎自曝其短。無所謂了,反正他家庭本來就很差,他也沒想過寒深會尊重他。 季然告訴寒深:“我爸媽都是農民工,我實習第一個月就要給家里打錢了。年底他們要從家鄉過來玩兒,花銷都是我負責,所以我才來這里做兼職?!?/br> 寒深突然變得很安靜,這種安靜中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自責。 他一度以為季然來自中產家庭,是那種集全家力量、被捧在手心培育出來的孩子。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季然的優異成績,溫和的性格,吃苦耐勞的品質,甚至是出色的工作能力,還覺得這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精英本就該如此。 可他此刻卻得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很難想象這樣貧窮落后的家庭,這樣目光短淺的父母,能養出如此優秀的孩子。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培養,季然能走到今天,是一個堪稱奇跡的事跡。 寒深心頭情緒復雜,他伸手想摸摸季然腦袋,但最終忍耐住了,只是說:“抱歉,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我不該隨意批評你?!?/br> 季然抱著膝蓋,沒吭聲。 他沒想到寒深會和他道歉。 他在滬市無依無靠,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寒深這個領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季然確實把他當做了值得信賴的長輩。 但現在季然又意識到,寒深和長輩不同。 長輩總是自上而下的,但寒深是平等地和他交流,甚至愿意向他道歉。 季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搖頭說:“沒關系,反正我都習慣了,而且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br> 真的太乖了。 他甚至沒哄他,他就自己原諒寒深了。 還能反過來安慰他。 家族里能出這樣優秀的一個孩子,應該是整個家庭托舉,共同把日子過好。 季然的父母卻目光短淺,孩子剛展開翅膀就全都跳上來,像是繅絲花一樣,要把他拖回泥坑。 寒深不忍見他陷落,破例多說了一些。 “我知道貿然評價別人的家庭很不禮貌,但你當前的首要任務是自己站穩腳跟,只有你過好了,你才能讓家人過得更好?!?/br> 季然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上高中后他就隱隱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正常,大部分父母都不會這么對待自己的孩子。 后來網絡發達,季然也偶爾會刷到一些控訴原生家庭傷害,逃離斷親的例子。 他當然也可以拒絕,甚至是一走了之。 可每當他產生這樣的念頭,季然又于心不忍起來。 父母對他不好,可他們自己也過得很糟糕。 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苦難。 季然小時候爸爸在工地上受傷,缺了一截手指。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季然卻對此毫不知情,直到過年他們回家,季然聽見父親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談起,甚至還故意用剩下的半截rou樁逗他。 季然被嚇得想哭又不敢哭,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不敢看父親光禿禿的小手指。 mama的生活也不好過,當年生他時落下生育損傷,生二胎又大出血,現在身體都不怎么好。 季然去過他們在外打工的住所,一個破舊的單人間,房租200塊,簡陋得要命。 爸媽太苦了,他好不容易讀書讀出來,無法做到自己獨自享受。 而且父母的童年比他還要差許多,爺爺奶奶外出務農,就把幾個小孩兒用繩子拴起來綁在家里。那時他們經常吃不飽飯,動輒被打被罵,小小年紀就要干活兒。對他們來說,孩子是生產力,也可以是消耗品。 他父親就在那樣的環境里長大。 原始又魔幻,但這就是真實。 雖然父母對季然不算好,但也沒有壞到足以讓他置之不顧,季然無法心安理得的責備他們。 對季然來說,家庭關系不是非黑即白,更像是時好時壞的灰色地帶。 至少現在,季然想把關系往好的方向引導。 所以他沒有拒絕父母過來玩的要求,雖然有些困難,但他不想讓他們失望。 至于寒深說的那一番話…… 雖然季然無法立即執行,但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建議非常有道理。哪怕是季然自己,偶爾也想從那種沉重的家庭里離開,喘上一口氣。 “謝謝您的提醒,”季然點頭,語氣真誠道,“我會認真考慮的?!?/br> 寒深本來還想再說些什么,車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群穿西裝的大漢走了過來。 季然身體頓時一僵,仿佛一只應激的貓迅速縮進了毛毯里。 是會所里的保安。 寒深說:“我帶你離開?!?/br> 季然卻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寒深以為他是害怕,安撫道:“不會有人追上來?!?/br> 季然卻說:“我想報警?!?/br> 寒深沉默數秒,點頭道:“可以,交給我處理?!?/br> 季然點點頭,又問:“不會麻煩你嗎?” 寒深搖頭,打了個電話。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牧馬人開了過來。車窗半降,一個穿著皮衣的男人對他們說:“寒哥,準備好了嗎?今晚一起玩兒?” 寒深這才告訴季然,這是他刑警朋友,他要配合他們的潛入行動。 因為寒深富二代身份不容易引起懷疑,對警方的潛入是一層擔保。 季然有些緊張:“那你不會遇到危險嗎?” 寒深:“他們會保障我的安全?!?/br> “可是……”季然有些難受,如果不是他要報警,寒深也不會遇到危險。 他問寒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寒深:“沒有?!?/br> 皮衣男:“我們確實還缺個人?!?/br> “蔣奕?!焙盥曇舫亮顺?。 “當然,全憑自愿?!笔Y奕又說,“這主要是配合你,不然你就得找個真少爺?!?/br> “你不用去?!焙罡嬖V季然。 季然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會有生命危險嗎?” 蔣奕:“一般不會?!?/br> 季然下定決心:“那我去?!?/br> 他有些害怕,但他更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 寒深沒再說話,蔣奕就把他們計劃都告訴了季然。 季然的任務很簡單,重新回去做他的夜場少爺,配合寒深玩一場戲。 “如果計劃順利,你不會遇到危險?!笔Y奕告訴季然,“進去后寒哥會把你拍下來,你只需要配合他做一些尋歡作樂的游戲?!?/br> 寒深最終沒再說什么,只是道:“別沖動,保護自己?!?/br> 季然點點頭,避開人群,重新回到了逃離的那扇側門。 檢查的人已經來過了這里,此時四周靜悄悄的。 季然解開毛毯還給寒深,露出了身上那套過于暴露的演出服。 雨一直在下,天氣變得更冷了,赤腳踩上去仿佛在踩冰。 這個過程中寒深一直注視著他,仿佛隨時能允許他后悔。 季然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穿上高跟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