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60節
但她沒有表現出異樣,只是稀松平常地站著。 自小他們就有著身高和體型的差距,便是如今她長到了一米六五,在一米八八的男人面前,依舊很小一只。 她的臉,正面著他的喉骨,領巾此刻綁在了她的發上,他冷白脖頸間那道尚未消退的血痕,近在眼前。 在風月場來來去去的貴族少爺,浮花浪蕊,夜夜笙歌,卻薄情,欠下千萬樁風流債。 他在外的名聲聽得多了,心里能猜想到是因為打架,但又克制不住去聯想,那是和女孩子瘋狂過的抓痕。 許織夏半垂下眼簾,語焉不詳。 “……如果哥哥談戀愛了,我會開心的?!彼龥]有回答他的問題,聲音很輕,散在風里。 領巾綁住她濃密的黑發,在他指間纏出一個蝴蝶結,長長的巾尾垂下去,夜風一吹,往前揚起,落在她的鎖骨。 紀淮周看著她瓷白的臉,和那雙自帶濕氣的鹿眼。 忽而想起那天陳家宿在電話里問他,你不會真不知道自己meimei有多漂亮吧? 那時他說,一般吧。 他養大的小姑娘怎么會不漂亮呢。 “不是想和哥哥住一輩子,誰都不走么,”紀淮周清楚記住了她說過的每句話:“自己講過的話,忘了?” 許織夏緩緩眨著眼睛。 她當然記得,當初那個夜晚,她以為棠里鎮要沒了,攥著他手指,巴巴望著他說,想和哥哥在這里住一輩子,他們誰都不要走。 她說,住在這里,她特別開心。 但棠里鎮終究還是沒了。 或許還在,只是不再是他們的家了。 “沒忘,”許織夏仰起臉,眼底的情緒藏匿住了,只有笑意:“我還是會陪著哥哥的?!?/br> “meimei陪哥哥,天經地義,不是嗎?” 她眼睛彎彎的,套用他曾經的話,沖著他笑容燦爛。 紀淮周面無表情。 他講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種心情,可能是有不爽,好像有人沒經過他的允許,就要搶走他的骨頭。 可是他的骨頭也有自由的權利。 不過能清醒感覺到的是,無形中有只回旋鏢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從少年起,他就是個被命運磨去了痛感的人,后來他的血rou都是為她而長的。 所以只有她能輕而易舉扎痛他。 中環私人會所,雞尾酒吧的燈光調到了曖昧的暗度,光影團團,仿佛浸在五光十色的液體里。 會所會員制,只為上流階層服務,能進到會所里的都是非富即貴,這里是權貴富賈的銷金窟,酒柜上隨便一瓶酒,都是天文數字。 陳家宿倚在吧臺,身子跟著音樂的節奏慢慢搖晃,舞曲躁動,他卻越來越覺得沒勁。 缺了那幾個人,不痛快。 一杯龍舌蘭拎到唇邊,抿了口,肩頭突然落下一條胳膊。 陳家宿看向對他搭肩勾背的人。 “家宿老弟,我到港區都三天了,就沒見二哥露過面,是故意晾著我……”紀蘭濯往他旁邊的高腳凳一坐,耐人尋味拖著腔:“還是在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呢?” 陳家宿瞅他一眼。 中短發波浪卷,洛可可風金絲刺繡長禮服,內搭宮廷蓬領上衣,半截及膝緊身褲是拿破侖最愛的克尤羅特,一雙長靴都要鑲上幾條貂皮。 去哪兒都穿得跟中世紀公爵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紀家少爺里最風sao的那位。 陳家宿不易察覺地扯唇,回眸抿了口酒。 他見meimei都得夾縫里偷時間,鬼才有空同你這傻仔周旋。 “你知道他的,女人和牌局,一樣都戒不掉啊,小四爺?!标惣宜扪鹧b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這不最近又有心頭好了,顧著哄人呢,別說你,我都見不著他?!?/br> 紀蘭濯不以為然:“他還會哄人?” 陳家宿似真似假一笑:“小心肝,可不得哄著?!?/br> 紀蘭濯眼神狐疑,陷入思量。 那就是個能心平氣和把刀子插進你喉管里,再要笑不笑地說手滑了的瘋子。 他能哄人? 紀蘭濯嗤笑,胳膊肘搭上吧臺,人斜斜倚著,尖酸地說:“別是傳聞中,他私下養的幼女吧?眼看著就要掌權了,家宿你也勸著點,這齷齪事要傳出去,紀伯可沒第二個兒子了?!?/br> 紀氏掌握著歐洲財團的命脈,家族歷史很深,百年前因國內軍閥混戰而舉家遷至英國,血脈都是華裔。 家族人員基本不出現于公眾,不接受任何社會采訪,因而在外界眼里,這是一個神秘而古老的隱性家族。 只有四年前那回,因太子爺下落不明,家族內部爭權,鬧得人盡皆知。 紀氏現任的家主,就是曾被英國王室授予爵士頭銜的紀世遠。 雖然無人知曉紀淮崇的存在,但紀世遠確實也沒第二個兒子了。 紀淮周是唯一的繼承人。 事實上紀蘭濯這話很微妙,大姐三姐是嫁出去的,只要紀淮周倒下,紀家有繼承資格的第一個就是他。 不過這種話,紀蘭濯是不敢在紀淮周面前說的。 陳家宿剛想好言相勸一番,視線越過紀蘭濯的肩,看到了慢慢悠悠走近的紀淮周。 他今晚從港大回來得倒早。 陳家宿有短瞬的詫異,發覺他一臉陰郁,難不成被他猜中了,今寶不樂意見他? 陳家宿目光不動聲色掠回到紀蘭濯臉上,滿眼真誠地看著他:“小四爺,他這人呢,心情好可以陪你玩玩,心情要是差了,你千萬別上臉,有多遠躲多遠,邵家那位的教訓還不夠嗎,別怪兄弟沒提醒過你?!?/br> 紀蘭濯哼笑,無知無畏:“他不是和小姑娘玩得正歡嗎?能把我怎么樣?” “誒家宿老弟,他幾時回?”紀蘭濯說到來勁:“我倒要替紀伯問問他,他的小心肝養在哪兒了?!?/br> 陳家宿抿出笑弧,閉上眼,同情地拍拍他肩。 紀蘭濯還沒理解他意思,猝不及防被一個強勁的力道抓住后領,連衣服帶人拽離凳面,猛地甩出去。 一聲驚呼,紀蘭濯滾到地上,揉著磕疼的額角,正要咒罵,一抬頭,和紀淮周凌厲無比的目光相撞。 他驀地打了個哆嗦。 “要替老東西問什么?”紀淮周眼底浸著冰水般,沒低頭,只眸子下沉著,眸光居高臨下割著他的眼睛。 “問?!?/br> 他吐出一個字,紀蘭濯都瞬間頭皮發麻,坐在地上都沒膽子站起來。 腦子慢半拍回想起了邵家那位。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紀淮周剛回國,紀世遠在老宅莊園辦了場盛大的接風宴,昭告家族所有支脈,太子爺的存在。 邵家公子有個毛病,喝大了就出言不遜,宴席上直罵紀淮周文弱書生一個,心慈手軟難成大事的窩囊廢,不配繼承。 他其實罵的不是紀淮周,而是以紀淮周身份活過的紀淮崇,但當時坐在那里的,早已不是紀淮崇那頭溫和的大象。 邵家公子不知道對面的人內里已是一匹惡狼,囂張地要同他賭酒。 結果紀淮周漫不經心說:“喝酒算什么賭?!?/br> 眾人因他的反常目光驚異。 只見紀淮周放下長腿起身,不緊不慢地走過去,雙手撐到桌邊,俯身盯住邵家公子,那是他們都未曾見過的陰寒眼神。 他唇邊勾著詭譎的笑,幽邃的嗓音緩緩說出了那句,讓邵家公子后半生都無法擺脫驚恐的話。 “帶你去住停尸間???” 停尸間一夜,邵家那位精神失常至今。 眾人眼中的紀淮周脫胎換骨。 再不是曾經誰都能捏一下的軟柿子,此后無人敢去招惹他。 想到這里,紀蘭濯臉已慘白。 他驚得一時失聲,就見男人指關節叩了兩下吧臺,幾個保鏢立刻出現,挾住紀蘭濯的胳膊把人壓起。 “二、二哥……” 紀淮周懶得聽他求饒:“想去陪水族缸里的二十條雙髻鯊,還是現在給我滾回英國,自己選?!?/br> 他語氣和表情都很淡,紀蘭濯卻毛骨悚然,仿佛掉進了陰森可怖的地獄。 陳家宿唱起了正直的紅臉,在紀蘭濯耳旁心疼嘆息:“告訴你別惹他了,怎么就不長記性呢?!?/br> 他手肘撞撞紀蘭濯,示意他趕緊走。 紀蘭濯不吃眼前虧,也沒骨氣吃,沒兩秒就跑得沒影了。 看著他落荒而逃,半路還狼狽地跌了一跤,陳家宿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早來,我就不用陪他演這么多天了!” 陳家宿回頭,就見某人靠在吧臺,脖頸一仰,滿滿一杯龍舌蘭一飲而盡。 天價的烈性酒,當白開水喝。 陳家宿若有所悟,伏到旁邊,帶著點震驚似笑非笑:“二哥你這是……喝悶酒?” 水晶酒瓶斜倒,液體咕嚕咕嚕,雕花玻璃杯重新滿上,紀淮周頭一仰,又是一整杯。 高度的辛辣刺激喉嚨,他皺著眉咽下,用力沉出一口郁氣。 喝得猛了,他低垂的視線落在空酒杯里,眼前恍惚浮現出小姑娘眉眼蕩漾笑意的臉,略顯狡黠望著他。 ——meimei陪哥哥,天經地義,不是嗎? 還天經地義。 紀淮周一聲冷笑,咬牙切齒:“小兔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