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53節
    這番下來,情況終于全部明朗。    周清梧雖是紀淮周的小姨,但紀世遠是他的親生父親,她無權強留,也沒有和紀家對抗的本事。    而許織夏,周清梧當她是想散散心,不成想,她是想長期留在美國,不愿意面對國內的一切。    人生的無力感,就是聚散不由你我。    進退維谷之日,除了順其自然,別無選擇。    得知真相后,周清梧以為,許織夏是因哥哥的隱瞞和離開而失望出國,于是打了通電話,告訴她,哥哥不是有意的。    “他很厭惡自己原來的身份?!?/br>    “我沒有怪哥哥,小姨,我只是……”許織夏喉嚨一堵,在電話里遲遲講不出聲。    只是難過她沒有哥哥了。    哪怕風月不相關,周玦也可以永遠陪伴她,但紀淮周不行,紀淮周得認祖歸宗。    懸殊的地位,云泥的身份。    就算她不再貪心奢求其他,如今也連做他meimei的資格都沒有了。    從幼年起,她就是他的小尾巴。    而在遇見他之前,她只是個流落在雨夜里,沒人要的小孩兒。    他講得沒錯,她確實是太依賴他了。    他的存在超過了她的自我意識。    一旦他走了,在她心里,這個世界上便再無周楚今。    她又是沒人要的小孩兒了。    所以她幼稚地想要走在他前面。    不敢親眼目睹他的離開。    遠去美國不是哥哥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介懷齊佑的那句不倫戀,介懷他父親的那句,淪喪的一己私欲,饒是她曾經對自己的感情再勇敢,也還是被惡語砍斷羽翼。    在國內,每一寸與他有過回憶的角落,每一個和他們一起有過回憶的人,都讓許織夏難以承受刺激。    許織夏感覺自己的欲望被一雙雙眼睛凝視著。    她很害怕,人一無措就會本能選擇逃避。    也許一年,也許五年。    也許等到他結婚生子的那天。    到那時候,可能她自然而然地就會同自己和解了。    但在此之前,許織夏仍有滿心愧疚。    “小姨對不起……”    周清梧站在別墅落地窗前,不知是不是被陽光刺到,眼睛一陣酸澀。    周清梧明白她這句對不起。    她一直內疚自己從不開口叫mama,內疚自己惹麻煩,現在又要自私地離開這個家。    她總是太乖,乖得讓人心疼。    “好孩子,你沒有錯?!敝芮逦鄿厝嵴f:“斯坦福這樣頂尖的學府,既然咱們有機會去,就不要錯過?!?/br>    周清梧掩去傷感,笑問:“寶寶想學什么專業?”    靜默一時片刻,許織夏輕聲說出兩個字。    “心理?!?/br>    這次,就讓她自己熨平自己。    -    許織夏的學術成績毋庸置疑,gpa和托福以及sat成績都達到要求,賀司嶼吩咐的事,他手下的人辦事也十分迅速。    在那個春季學期,許織夏作為插讀生,免預科直錄斯坦福心理學專業。    許織夏更新了美國的電話卡。    國內那個周楚今,開始與全世界失聯,包括當初在機場各奔東西的孟熙和陶思勉。    心中愧痛,可她最怕他們問起哥哥的事,她還沒有面對的勇氣。    那年臘月的冬釀酒,許織夏終歸是失約了。    斯坦福的校園很漂亮,吹拂著美國西海岸的風,屋頂紅瓦,石頭墻古典,拱形回廊,噴泉,紅杉樹,寬闊的草坪與棕桐大道,羅馬和羅曼式風格,宛如溫泉度假宮殿。    許織夏不覺得享受。    進入異國他鄉的校園,她沒有安全感,沒有歸屬感,內心空落落,只能拼命用學習填滿時間每一秒鐘的空隙。    但她沒有哭。    離開至今,她都沒再流過眼淚。    在美國,她的情緒每天都很平靜,或許是已經身處谷底,沒有比眼下更糟糕的了。    只是她的平靜,更接近于哀莫大于心死,沉默是最深的一種絕望。    她好像就要這樣一天天枯萎死去。    但人真的會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崩潰。    那是許織夏在斯坦福的首堂課,教室里氛圍熱烈,而她坐在那里尤為安靜,直到教授請她自我介紹。    男生的起哄聲中,許織夏在一種唯命是聽的心態下起身,麻木地用英語開口:“我叫……”    慣性而出的“周”字,音節冷不防卡在嗓子眼里。    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情況。    小學一年級,她有些畏怯,溫溫糯糯地小聲說:“我叫周楚今……”    初一的時候,她落落大方站上講臺:“我叫周楚今?!?/br>    高一的她眉眼蕩漾著盈盈笑意,嗓音清甜地告訴新同學:“我叫周楚今!”    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哽咽倏地涌到喉嚨口,許織夏費了很大的勁強忍住,周圍投來一道道善意而期待的視線。    她被架在火上烤。    許織夏暗暗吸氣,竭盡全力念出自己的名字,難以避免地含著絲顫音。    “我叫……許織夏?!?/br>    隨著話音落地,她的眼眶也不受控地泛酸,再講不出第二句話。    僵持很長時間,洶涌的情緒壓不住,她抱歉地向教授鞠躬,請求缺課幾分鐘。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出了教室,奔過拱門長廊,躲到一根廊柱后面。    沒哭的日子仿佛都在儲存眼淚。    當時她的淚水簌簌地止不住連串落下,肩頭和胸腔都抽動得厲害,她用力捂住口鼻,不讓哭聲從指縫泄露。    眼前遞來一張雪白的紙巾。    許織夏慌亂抬眸,身邊出現一位意大利男生,眉骨深邃,五官精致,瞳仁藍得清透。    和那個人,有著那么兩分相似。    眼淚在眼圈里晃動,許織夏慢慢伸手接過,哭啞的嗓音低低道了聲謝。    “想念家人了嗎?”    里斯放輕聲音安撫她:“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好好哭一場吧,我就在這里陪著你?!?/br>    野蠻生長的羞恥心蔓延至各個方面。    許織夏不愿被瞧見狼狽的一面,背過身去,紙巾壓到眼睛上。    里斯也極有分寸側過身不去看她。    死亡約等于重生,壓抑的情緒在那回得到釋放,宣泄出來后,許織夏也找回了走失的魂。    她瞬息間長大了,學會把自己歸零重啟。    已經在最底層,怎么走都是向上走。    慶幸的是,在斯坦福,她不用再被世俗凝視被道德審判,不用再同自己的內心糾纏不休。    她也真正開始沒空顧暇其他,頂尖學府的授課語速之快,一瞬沒留神她就要跟不上課堂進度。    不得不承認,思想和眼界開闊了,會打破人的固有認知。    比如,她的心思不再被束縛在唯一的依賴里。    校園里遇到的人也都很可愛。    她的寢友芙妮,一個陽光明媚的美國本土女孩兒,缺點是貪財好色。    時間會沖淡一切嗎?    也許吧。    至少她沒那么喪氣了,逐漸地,她又撿回了曾經的習慣,把日記本隨身攜帶進書包。    偶爾夜深人靜,她會寫寫日記。    在那本霧霾藍布藝日記本里。    只是在見到舊金山的吉野櫻時,她還是會有一絲感慨,因為不由回想起了棠里鎮小橋流水的河畔,花瓣落如雪飛的垂絲海棠。    舊金山的氣候冬暖夏涼,四季如秋。    秋日的斯坦福迎來了紅葉季,樹葉一片片地紅了,兩旁的樹呈紅橙黃的漸變。    賀司嶼常在美國,受邀回母校做金融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