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16節
她孤零零站在一樓晦暗不明的前屋里。 外面天陰著,但屋子里更暗,于是她朝亮堂的地方走出去,蹲坐到門口的臺階上,小口地吃著他給的那片吐司。 “喵嗚……” 一絲幾不可聞的叫聲。 許織夏尋聲抬起小臉。 院門沒關嚴實,門口的墻頭青瓦下,有一只小奶貓,背上有一塊心形的橘花。 它也是孤零零的,四處嗅著,似乎是餓了。 許織夏新奇地眨眨眼,小貓的眼睛圓溜溜,匯聚過來,一人一貓對視著。 紀淮周進了那個堆放紙箱的房間。 木書桌抵著窗,窗戶支開了,窗外臨著河,河水在灰藍色的天底下,像沉浮著一層銀色鱗片。 他拿起桌上那疊圖紙。 紙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繪的航模制作圖,陰翳的云團密集,天光越來越模糊,逐漸撐不住眼前復雜的鉛繪痕跡。 不知過去多久,河面的鱗片一圈圈蕩起波紋,上空蒙著薄薄的水霧。 又下雨了。 春雨連綿,還真是煙雨江南。 遠離城市來到這兒,紀淮周就沒想好好過日子,住進來前沒叫人裝電表箱,用不上電。 那時候時興滑蓋手機,哪怕他用的是國外高端品牌的智能觸屏,也不帶有手電筒功能。此刻整個房子里,能照明的只有一盞燭臺。 翻著看了幾張,沒什么心思,紀淮周把圖紙丟上桌,桌上的手機正好亮了屏,是周清梧的短信。 紀淮周沒去看,只是留意到屏幕上的時間。 下午五點多了。 他后倚進靠椅里,狀態渾渾噩噩,仰著脖頸,一合上眼簾,面前就浮現出那小孩兒的臉。 半明半暗中,她滿眼委屈,但是不哭也不鬧。 她越懂事,紀淮周心情就越煩躁。 蹙著眉閉目了幾分鐘,他睜眼,翻出只打火機,指腹擦了兩下砂輪,跳躍而出的火舌咬住燭芯,升起新的一簇火焰。 紀淮周托起燭臺,去樓下。 燭光昏黃,照得前屋影影綽綽,沒看見人,視線往院子里掃了一圈,也是空落落。 但院門敞著一小半。 紀淮周臉色倏地沉了下去。 確定人不在屋里,他擱下燭臺,徑直邁向院外。 鎮子前街后巷相連,小橋遍布,走幾步就分出新的岔路,各方向都有路可通。 陰雨天,路上幾乎沒了人,細雨朦朧,天色要比往?;页?。小巷長街已有一些人家開了燈,暖橙光從雕花木格門窗稀稀落落地亮出來,顯得街巷里更冷清了。 紀淮周疾步穿梭過幾個巷口,經過某處時,捕捉到一聲壓抑的抽噎。 他忽而止步,回首。 找到許織夏的時候,她蹲在一只環衛垃圾桶旁。 桶蓋子掀成了平角,和桶身架出了個只夠小狗小貓避雨的空間,她就瑟縮在那蓋子底下。 怯生生的,不知所措。 許織夏臉頰濕漉,泛著粉暈,眼眶里還含著水光,裙子和臉都臟兮兮。 她在這里蔫巴了很久,沒下雨前,不遠處的空地上還有幾個小朋友在踢球,嘻嘻哈哈的笑聲里,球滾過去,又飛旋過來。 許織夏想起了felix. 她顫抖地抱緊自己,往里躲了些,害怕被發現。 后來下起雨了,他們朝各自的方向奔回了家,也有兩個被撐傘而來的父母接走。 四周只剩下了她一個人,無家可回,無人來尋。 靜靜掉了會兒眼淚,許織夏終于看見了他。 她面前幾步開外,是一堵馬頭墻,墻上高處用墨漆題了“棠里”兩個大字,書法秀美,筆酣墨飽。 少年就站在這兩個書法字下。 他眉頭微微松開,但神情依舊凝重。 望見他,許織夏瞬間有了眼神光,茫然煙消云散。 她下意識想要跑向他,卻只是動了動,沒站起來,像是犯錯了心虛,也像是不敢靠他太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來找她的。 紀淮周抿唇,看住她片刻,才低沉出聲。 “過來?!?/br> 他話一落,許織夏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她立馬從垃圾桶蓋下鉆出來,跑過去,撞進他懷里。 許織夏緊緊扯住他外套兩邊,委屈地哭出了聲,臉埋在他腹前,一邊嗚咽,一邊蹭他衣服。 紀淮周一時忘了反應,從港區到這里,他就沒見她哭過,何況還哭得這么兇。 至于眼下為什么哭,他很難不以為是他話說得太重。 紀淮周沒拉開她,給她哭了兩分鐘,但嘴上不溫柔:“叫你不要跟著,叫你離家出走了?” 許織夏抬起頭,一臉淚痕。 她搖晃了下腦袋,張開手心,給他看手里剩下的一點吐司,攥太久都瓷實了,很小一塊。 “貓貓……”許織夏哽咽,四周張望幾眼,那只小橘貓不知道去哪兒了,她又回過頭來,磕磕巴巴地解釋:“喂小貓……” 她詞不達意,但紀淮周懂了。 大概是她喂貓的時候,一不留神出了院子,結果找不著回去的路了,無頭蒼蠅亂撞,越撞越遠,下雨了無處可去,就躲在了這里。 雨滴答落了幾滴到皮膚上,再一眨眼,猝不及防就下大了,噼里啪啦的。 出來沒帶傘,紀淮周自己無所謂,但帶著個小孩兒走不快,回去彎彎繞繞也得有一段路,于是拽上她,就近找了個屋檐。 店關門了,沒人住,廊檐下有盞仿古木燈籠,照下一圈清冷的橘光。 紀淮周曲敞著雙腿,坐在臺階上。 許織夏挨他旁邊站著,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捏住了他外套,將他袖子的布料捏出層褶皺,遲遲不放手。 走丟了,她還心有余悸。 后怕的心情猛烈,許織夏斷斷續續地哭啼,在等雨停,紀淮周正也無聊,聽她哭得止不住,側目瞧了她一眼。 許織夏以為自己亂跑惹他生氣了,抬起衣袖把眼淚一抹,乖巧地對上他的目光。 紀淮周沉默地看著她。 他在港區,無論黑白人人視他為兇煞,見他都想繞道走,他被迫干過架,拿過刀槍,沒被小孩子柔軟的眼神注視過。 可就是有這么個小女孩兒,他再冷冰冰,也降不掉她對他依賴的溫度。 “我活膩了,你也活膩了?”他淡淡戲謔。 許織夏不解地望著他。 紀淮周抬了下眉骨:“不怕我???” 許織夏老老實實搖頭。 “我會吃小孩兒?!彼Z氣古怪,似真似假的。 許織夏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迷惘又清澈,可能是被他嚇唬到了,也可能是好奇,她琢磨著他的話,愣愣呢喃:“吃小孩兒……” 紀淮周煞有其事:“嗯?!?/br> 許織夏想了想,鼻音濃重:“哥哥,我會乖的……” 紀淮周怔了一秒。 她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想內。 四目相對,紀淮周漸漸被她無辜的眼神看得沒了勁,起了陣夜風,他不作聲色,拽著后領,剝下了自己的夾克。 “還會什么?”他漫不經心,把外套丟過去。 許織夏眼前一黑,頭上又是一沉,單薄的睡裙都被少年寬大的外套蓋在了底下。 她扒拉了幾下,探出腦袋,認真思索起來。 ——用不著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給我添堵么? 她不理解添堵的意思,只記得他說這句話時,態度很不滿。 許織夏眼尾又溢出點水色,拖著哭腔,執拗地說:“還會、還會給哥哥添堵……” 紀淮周斜睨過去。 小姑娘頭發微濕亂散著,鼻尖通紅,濕潤的睫毛一扇一扇,直勾勾巴望著他。 他看明白了,她還以為添堵是什么多乖的事兒呢。 紀淮周舌尖舔過唇角,壓著扯了下,沒忍住,頭一低,還是被她惹得笑了。 第10章 故人不在 他生得唇紅齒白,不笑時好看,笑起來眉眼有神,唇邊會有淺淺的令人著迷的括號,更好看。 許織夏第一次見他笑。 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冷嘲熱諷的、不達眼底的。 他上身只有件純黑背心,緊實的手臂暴露在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