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13節
許織夏老老實實站在紀淮周后面,看他翻柜子里的東西。 “不是還跟我鬧別扭么,把你丟下了?!?/br> 他語氣很淡,但其實話是刻薄的,帶著點奚落,奚落她缺心眼,知道自己被他騙了還要跟著他。 當然也有自嘲。 屋子里依舊很暗,還關著窗,看不清楚的時候,聽覺就變得敏感起來。比如他開口說話,透著剛睡醒的倦懶,許織夏感受到他的聲音融進了流動的空氣里,包裹著她,在她周圍圈出一個小小的保護罩。 這種安全的感覺蓋過了他的損意。 許織夏低下臉,看了會兒地板,用小孩子稚嫩的聲線,低低地說:“沒關系……” 紀淮周動作頓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講話,盡管一直知道她不是小啞巴,但在此之前,她也只和他說過一句話。 也可能是他想不通,因為這小團子實在好欺負得不合常理,被賣了還能自己把自己給哄好。 他兩次把她一個人扔下了,她還說沒關系,聲音像裹在棉絮里,一點脾氣都沒有。 不過紀淮周并沒有太多反應,未幾便掉頭回去接著翻衣柜了。 地上有他打開的行李箱,房間里也有床,但只有一張。許織夏見他抖開條棉被,隨便丟著鋪到地上,又扯出個枕頭,也要往地上扔。 許織夏先抬高了兩條胳膊,從他手里接過來。 枕頭的長度不比她的個子短多少,她抱著歪歪扭扭走過去兩步,放下枕頭擺好,再自覺坐到棉被上。 許織夏屁股還沒坐熱乎,轉眼就被拎了起來。 她昂著腦袋,茫然地望向少年,微光里依稀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你這小孩兒心里也這么喪心病狂呢?” 紀淮周直接給她拽到床邊上去,最后抽出條薄被,砰得甩上柜門,曲著條腿往棉被上一躺,胳膊肘壓枕,后腦壓在手腕上。 “還杵那兒嚇鬼呢,能不能睡了?”他不慍不火問。 黑暗里他看不見,但許織夏還是點點頭,小聲回答:“能的……” 床不是很矮,許織夏雙手攀著,膝蓋夠到床沿,費了點勁才爬上去,自己乖乖躺下,蓋好被子。 “待過癮了就走啊,”紀淮周的聲音在深夜里,回蕩著淡漠:“你要不跟他們過,兒童院就會來人給你接回去,我管不了你?!?/br> 他說著話,合上眼,窗框間透進幾絲殘破的月光,冰涼地落在他輪廓明朗的臉龐,皮膚是冷月的白。 許織夏手背貼住下巴,雙手攥著被子邊緣,露出細小的手指頭。 臉蛋朝向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緩緩地眨著眼睛。 她不想回那棟別墅,更不想回兒童院,她只想聽話地跟在他身邊。 然后,等著mama回來接她。 - 天亮,陽光照進屋,被花窗切割成一格格起落的光影。 紀淮周一只手背壓著額頭擋光,一只手掌落在腹上,被子一部分褶在腰際,大半張拖到了地板外。 許織夏蹲在他枕頭邊,捏住他袖子的一點邊角,扯了扯。 他不醒,皺著眉頭翻了個身。 許織夏望望院子的方向,又望回來看著睡地板的少年,再小幅度扯了他兩下,囁嚅:“哥哥……” 或許是長期沉默導致,許織夏不太能流利表達,說話聲也要比同齡的小朋友多一些柔軟的鼻音。 她想他醒過來,又怕吵醒他,聲音和動作都很輕。 好在紀淮周睡眠不沉,她叫一聲,他就慢吞吞睜開了眼睛,后頸平陷在枕頭里,似乎是有起床氣,不想說話,只透出一聲不耐的鼻息。 許織夏想告訴他外面有聲音,但她不知道怎么說,于是抬手指了指。 紀淮周留意到了院子里銅拉環叩門的聲音,困倦半瞇著,一夜睡醒嗓子有些干?。骸罢l啊?!?/br> 許織夏搖搖腦袋。 這小孩兒怎么老愛在他睡覺的時候縮在他邊上。 紀淮周瞧了她片刻,眼睛又閉回去,清醒幾秒,他扯開身上的被子,慢慢悠悠起了身。 許織夏踩著他的步子跟下樓。 一出屋子進了院,青瓦上鳥雀的啁啾變得清晰,隔著白墻有居民的招呼聲,再遠點隱約還有唱曲兒的。 天光明媚,昨夜沉眠的水鄉在清晨復蘇。 “阿玦——” 許織夏聽出是周清梧的聲音,在紀淮周去開門的時候,她沒跟上去,躲到廊柱后面,悄悄朝那邊看。 她表情明顯地迷茫,害怕被帶回去。 院門一拉就開了,周清梧意想中地出現在門口。 她往里面望了兩眼,但沒進來。 聲音有距離,聽不太清,許織夏不知道他們在講什么,只看到紀淮周胡亂抓了幾下蓬亂的狼尾長發,塌著肩頸懶洋洋倚住門框,顯然沒睡飽。 沒兩分鐘,他耷拉著的腦袋往另一邊歪了下,許織夏隱約聽見他的聲音。 “用不著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給我添堵么?” 過了會兒,他沒了再聽的心思,好像說了句:“就這么一次?!?/br> 他從周清梧手里接過打包袋,隨后許織夏就見他帶上門回來了。 “進來?!?/br> 他從身邊經過,許織夏馬上從廊柱后出來,跑過去,跟著他回了屋。 許織夏待過京市的福利院,也待過港區的兒童院,盡管小朋友手骨發育不完全,動作沒那么利索,但只要踩張小凳子,她就能自己漱口洗臉,不需要幫忙。 紀淮周確實也沒想著幫,自己隨意收拾了下就出去了。 許織夏捧著沒擰干的毛巾,笨拙地給自己擦了把臉,踮著掛好,然后走出衛生間去找他。 打包袋里是周清梧買的早餐,豆漿包子之類的,紀淮周往桌上一擱,撂下句吃飯,而后自己走到行李箱旁,從里面拽出件黑色飛行夾克,往背心外一套,應付了事。 許織夏不挑食,乖乖的很省心,一邊捧著熱氣騰騰的大rou包子,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吃,一邊在紀淮周后面跟著他到處走。 出門也不用紀淮周提醒,他走在前面,許織夏就拉著他的衣袖,慢半步跟在后頭。 他走到哪兒,許織夏就跟到哪兒。 來時慌張,天又黑,許織夏昨夜都無意留心,今天一出來,她才后知后覺自己到了個什么地方。 上午的空氣清新涼爽,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長巷子里,清風送來不知哪家午飯的煙火香。 四周或是青磚黛瓦的房子,或是枕水木閣,走幾步就有石拱小橋,橋巷相連,街依著街。 面面有河,河面有搖櫓船悠哉地蕩過,水是瀲滟的青綠色,倒影著天空和樹影,放眼望去,綠水望不見盡頭。 一切都沉浸在悠閑和寧靜里。 許織夏從未見過這樣的風景,像一幅畫卷,處處古韻。 她東張張西望望,仿佛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里是溫柔的,沒有京市干冷的壓迫,也沒有港區繁熱的窒息,讓她的心臟感覺到了前有未有的舒服。 路上紀淮周摸了下夾克,摸出一塊遺留下的巧克力。 可能是放兜里膈應,他隨手遞給了許織夏。 穿過幾個巷子和橋,紀淮周邁進了一座宅院。 宅檐下懸著塊“修齊書院”的匾額,許織夏仰高了臉蛋去瞧,但她不認字,迷迷瞪瞪地就隨他進去了。 江南的宅院講究四水歸堂,過了門庭和照壁,東西廂房和堂屋四合,中間圍出一個方院子,叫作天井。 書院的天井要比正常住宅的天井寬敞,他們走到時,周清梧就坐在開放式堂屋前的太師椅上,和一位老先生談笑。 “孩子正好也要讀書,這里過去行舟很方便,行舟可是省一級重點,好學校??!” “是,有您二老在,我就踏實了?!?/br> “安心,沒問題的,棠里這地方偏是偏,但當地都是老實人,就陸家那小孫子皮,讓倆孩子避著點他就是了?!?/br> 周清梧疑道:“四大家那個陸家?” 蔣驚春笑笑點頭。 “聽說陸老爺子與您交好?!敝芮逦嗾f道。 “可不是嗎,他孫子要升學了,就住老宅里頭,這小鬼仗著沒人敢惹他,成天在鎮子里搗蛋?!笔Y驚春無奈道:“那老家伙還要我幫忙管管,清梧你說句公道話,我哪里管得???” 周清梧笑著說:“教書育人,誰都沒您有本事啊?!?/br> “這個我教不了?!笔Y驚春點了點天井正中央那只養魚的搪瓷大缸,“砸壞我三個水缸了?!?/br> 他擺擺手:“我看伯符讓一讓,江東小霸王給他當好了?!?/br> 周清梧聽得好笑,正聊得投機,見他們來了,她馬上起身,招呼他們過去,鄭重地介紹蔣驚春給他們認識。 沒講太多,只說蔣老先生一代宗師,是明廷至交之父,提醒他們該有的禮儀。 “你我之間還用見外啊,明廷可是我看著長大的!”蔣驚春不跟她客套,看向他們,帶著平易近人的笑意:“叫阿公就好了,我就不愛那些規矩?!?/br> 紀淮周沒搭腔的意思,事不關己揣著兜,沒個正形。 許織夏賴著紀淮周一時半會兒不愿走,周清梧心懸一夜,怕刺激到許織夏,她不讓明廷跟過來,只叫他問問這邊有無人脈。 這一問才知道,蔣老夫婦討清靜,就住在棠里鎮。 如果有這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照看許織夏,周清梧心也能放下個七八成了,于是就讓紀淮周帶許織夏過來書院,認個人。 只是許織夏一見他們,就藏到紀淮周身后去了,腦袋都不愿意露出來。 這樣子實在是太不尊重。 “寶寶……” 周清梧剛開口,蔣驚春先抬手壓了壓,示意她不要緊:“小姑娘嘛,怕生。冬青說給孩子們蒸些糕點,不曉得還要多久,我瞧瞧去?!?/br> 今日做客原本就是有求于他們,眼下這情形,周清梧更難為情了,便跟過去幫忙:“我來搭把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