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著迷 第4節
神游著,那杯莫吉托不知覺見了底。 許織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六歲的時候她就喝過酒,不過是誤喝,當時醉得瘋鬧,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細,一想起過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這樣的夜晚太過清醒,否則必然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于是微醺狀態下,她不由自主走出房間。 客廳未亮燈,周圍半明半昧,芙妮正在臥室里觀影,門底下閃著光源。 許織夏給自己添了杯伏特加,后倚餐桌,在暗昧里安安靜靜小口慢抿。 出神多時,那陣雨已然下過去,外頭的夜色靜悄悄的。 喝著喝著就喝不到酒了,許織夏把空杯子顛倒,晃了晃,流不出一滴。 她嘆氣,人逐漸恍惚起來,酒熱人,她還把外搭的開衫給脫了,又歪著腦袋放空了會兒,擱下玻璃杯,過去推開門,悄無聲息走出宿舍。 許織夏步子虛浮,一路飄到電梯間,按了下乘鈕后,就自己呆呆站著,半點聲兒都無,也沒在意身邊有人。 耳旁忽然響起一聲她的名字。 她倒不至于神志不清,能聽出是里斯的聲音,但頭腦不比平時,因此沒去看他,只自己“嗯”了聲。 她的出現,里斯驚喜的心情溢于言表:“要出去嗎?” 許織夏點點頭,電梯門敞開,她不緊不慢走進去。 “我也是?!崩锼拐Z氣愉快,跟上前:“有時差,睡不著?!?/br> 許織夏溫吞“哦”了一聲,遲鈍兩秒,又暈乎乎地說:“……那你早點睡?!?/br> 里斯一愣,忍不住垂眸笑了。 再抬眼,里斯才瞧見她一片酡紅的臉,發覺她飲酒了,想問是不是芙妮又拉上她陪喝酒了,略作停頓,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因為感覺到她情緒有些低迷。 里斯憑這張臉和身家背景,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喜歡,以往他都是被動戀愛,許織夏算是里斯第一個主動追求的姑娘。 關于她的初印象,里斯一直沒忘。 四年前在斯坦福的首堂課,自我介紹的流程千部一腔,但每個人都不乏對大學校園生活的新鮮感,熱情沸騰。 唯獨她是冷卻的,盡管她起身時教室里的起哄聲最大。 她說,她叫許織夏。 里斯喜歡她的聲音,像柔軟的風,可就這么幾個字,她都卡頓了好些秒,當時他想,為什么呢,為什么會有人對自己的名字這么陌生? 說完之后她又沉默很長時間,似乎在和某種情緒較勁,最后她向教授鞠躬,深表歉意,請求缺課幾分鐘。 她的眼睛紅得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夕陽,他在課桌撐著臉,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久久轉不回眼。 當時隨意翻開的那頁書上寫著,“樹突接收到刺激信號,并產生神經沖動……” 他就是那時莫名其妙對她產生了神經沖動。 后來相處得多了,他開始沉迷,不只是外表和智慧,她身上有股韻致,又堅強又脆弱,又柔又冷的。 他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兒,美好得要碎了,讓他不敢貿然沾染。 里斯總覺得她這股勁底下藏著鮮活的什么,男人對女人都是有探知欲的,于是他就也越發難以自拔。 如同此刻,他沒作聲,情不自已跟隨她。 許織夏僅僅是想散步而已,沒管他,兀自出電梯,出公寓,彎下半坡,慢吞吞走到了那條種植著海棠的道路上。 里斯以為她在為稱呼的事不高興,收斂笑容,鄭重向她賠不是:“抱歉,請原諒我?!?/br> “不是你的錯……”她腔調寂寂,有醉酒的原因,也是深知他不過是被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殃及。 雨一陣陣,方歇幾分鐘,又驟不防落起。 許織夏是懵的,反應慢,醉醺醺瞇起眼睛仰頭去看雨,被里斯拉住手腕,帶著飛奔進路旁的電話亭。 港區氣溫高于舊金山,但獨獨一件小吊帶也難以承受住一個雨中的春夜。 斜風細雨一過,許織夏冷顫,不禁含起薄肩,兩條霜白的細胳膊微微擁住自己。 里斯見狀靠近,高抬起臂,撐到另一邊門框,偉岸身軀與電話亭圍成一個小小的封閉空間,為她擋住了涼風的侵擾。 他的動作那么順其自然,找不出一點刻意為之的痕跡,她如果閃躲都顯得矯情。 許織夏不自覺退了小半步,后背輕抵電話機,不言不語,倒也沒有強烈抗拒的反應。 昏黃的路燈,滴滴答答的雨,狹小而寧靜的電話亭,身陷這樣的夜,即便許織夏對眼前的人無意,空氣也自然而然沾染上幾許桃色。 里斯低頭瞧著許織夏,她正被自己圈在臂膀下,半醉的她有著他沒見過的呆萌和溫順,引起他心臟情動跳躍。 他老練地拿捏著女孩子的心思,話題在此刻的氛圍里恰到好處:“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這四年里第一次有人這樣直白問她。 許織夏陷入沉默,長久長久的沉默。 里斯聲音放得更輕,繾綣得不明意味:“寶貝,相信我,惦記一個不可能愛你的男人,你只會受委屈?!?/br> 不可能愛嗎…… 許織夏始終不吭聲,固執得粉飾著自己的太平。 里斯最懂對待女孩子得循循善誘,但此刻的氛圍下,無論是終于宣之于口,還是臨時起意,里斯的心情都逐漸難以自控。 他目光深情,注視著她,突然說:“如果我追求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許織夏迷離的瞳孔閃爍了下,盡管依舊低著眼,但表情rou眼可見地有了一絲驚訝和怔愣。 “我要追你?!彼Z氣低柔,卻又那么有進攻性:“不想先經過你同意了?!?/br> 為了表達清楚,里斯開始講回英語,有著無限的耐心:“不用有壓力,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對我負責?!?/br> 許織夏一時忘了出聲。 她對里斯不曾有過特別關注,但此時此刻,他罕見顯露出的那點強勢,剎那間讓她產生一種與他無關的久違感。 里斯觀察她神情,以退為進輕笑道:“不說話,我當你默許了?!?/br> 雨夜朦朧,氣氛曖昧到了這地步,太適合談情說愛。 里斯私心希望雨下大,側目去觀察雨勢,一眼望到那臺他驚羨的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就停在對面的樹下,至今沒離開過。 訝異之余,里斯忽而掃見那個男人。 當時他人在車外,對這場雨無動于衷,小雨篩過樹梢成了雨絲,落到他的肩頭像塵埃。 他后腰靠著車門,身量太高,右腿支地微微曲膝,暗花絲質黑襯衫斂進褲腰,收出窄腰坦腹,古巴領松垮著,領口下利落緊繃的輪廓搶眼。 寬闊的肩膀上,有一對黑銀獸面耳骨夾,那副漸灰色細框墨鏡還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一直沒摘掉,看不見眼睛,顯得他更神秘莫測。 里斯接著遠遠端量他。 見他一手揣兜,單手敲出支煙叼到嘴里,煙盒往后拋進車窗,再摸出褲袋里的打火機彈開,拇指反復輕擦了幾下砂輪,就是冒不出火,他壓合了金屬蓋,胳膊意興闌珊地垂下去,打火機拎在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把玩。 哪怕隔得遠,里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陰郁和危險,他看似慵懶,松弛之下卻更像是有尚未亮出的獠牙。 他長久斂著頷,四周有種危機暗伏的平靜。 一個人的貧富可以對外包裝,但階級感通常都源自骨子里的細枝末節,而這個人,只看派頭就知道并非等閑之輩。 里斯恍了神,不由尋思這是哪號人物。 這時候,男人抬起食指,慢悠悠勾下了墨鏡。 一個無可料及的瞬間,他盯住地面的眼冷不防上抬。 那目光跟尖刀似的,一刀飛進里斯眼里。 里斯眼皮忽顫,脊骨跟著一個悚栗,真感覺自己被剜下了一塊眼rou。 若非許織夏是知根知底的女孩子,里斯都要以為,自己勾搭的是這個男人的心肝寶貝。 第03章 “有煙嗎?”許織夏終于想起來要反應,生硬扯遠話題。 里斯愣住,看見許織夏渾不知情的臉,他思緒很快從男人的壓迫中抽出,不再無厘頭亂想,當即笑起來,去掏兜里的煙盒,蕩出一身風流氣:“你還會抽煙,我從不知道?!?/br> 許織夏不答,接過他遞來的那支煙,攥在手里:“謝謝?!?/br> “不過打火機被扣在舊金山的機場了,我正要去買?!崩锼乖囂絾枺骸跋氩幌朐僖黄鸷赛c酒?” 伏特加的后勁洶涌而上,許織夏不太愿意再多講話,甚至都沒思考明白他意思,就“嗯”聲敷衍回去。 “稍等我幾分鐘?!崩锼剐χ歼M雨里。 他一走,四周頓時變得空靜,外面細雨蒙蒙,風過,有花簇的窸窣聲。 許織夏只身在電話亭里發呆。 這支煙宛如一條見不得光的毒蛇,從陰影里蜿蜒爬出,露出截尖尾,朝她吐出鮮紅又邪惡的信子。 許織夏沒抽過煙,從前不聽話了是要罰站受批評的,所以她向來安分。 眼下,她突然萌生了墮落的念頭,想嘗試抽煙。 可只是想想,都好像是要犯天大的錯,哪怕是想借酒任性都無法心安理得。 煙在手里捏得皺巴,許織夏腦袋混亂,甩幾下甩不清醒,她迷迷瞪瞪踩著一地濕花走到路邊蹲下,仰頸閉起眼,讓涼絲絲的雨飄到自己臉上。 不多時,公共電話陡然響起來電。 許織夏茫然回首,見它響不停,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站不太穩踉蹌了下,回到電話亭里。 她嗓子都被酒浸泡得虛軟,發出的聲音格外空靈,尾音拖得長長的,說話也慢,咕噥但態度不失禮貌:“誰呀……” 聽筒里悄寂,壓低的鼻息似有若無。 許織夏耷拉著眼皮,朦朧地瞇成一條縫,凝神賣力去聽,一道成熟男性略啞的聲音緩緩入耳,聲線沉而壓迫,又矛盾地伴著幾分理應不存在的柔和。 “瘦了?!?/br> 許織夏腦中轟響,呆滯著,剎那間就被這個聲音抽走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