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恩愛的一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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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煙霜白,初寒鳥雀愁。 青城山下罕見憔悴燒枯的樹木,正是昨晚草屋大火的杰作。廢墟的火已滅,留下四五根黑黢黢的柱子正冒著青煙,它南面的樹林還一片繁榮。日輝及時瀉下如甘霖,清晨吹拂朔冷的北風。 蛇骨剪的剪環套在手指上,上下左右地被甩成一道光圈。王右丞攥住剪的一只小股,張開剪刃,將它如回旋鏢擲出。蛇骨剪反射著陽光,魚鱗點點地飛過小林,落在一汪水塘里,它迸出的柔柔寒氣瞬間將塘面上凍出了一層薄冰。 一絲蛛線劍氣粘在蛇骨剪的銷軸,又將它拽回在王右丞手中,經過寒冰劍氣的摧煉,此刻剪刀晶瑩如一塊干凈的冰。 “妙遠的妖器被劍氣吞噬在你體內,居然沒有隨她的死亡而消失?”摩柯允谷驚喜地說。 妖器乃妖終其一生修煉的兵刃,與妖丹一樣皆是對妖極其重要的寶物。妖器又與妖的生命緊緊相聯,往往隨妖死而碎。如今見王右丞手握一把上古大妖王的妖器,他焉能不開心。 “我剛才用劍訣摧練劍氣時,在經脈中發現了它。已經融成了吞噬劍氣的一部分,它其實是屬于劍氣的,并不是我的??赡苁峭淌傻纳哐€不夠,這蛇骨剪遠沒有妙遠揮動時那么威力悚人”,王右丞小聲說。 “寒冰蛇妖之力在你體內,怪不得這蛇骨剪沒有消失。它不用劍訣驅動,迸發出的寒冰之氣比你剛才‘平生熒雪’還強。日后劍氣成長起來,它一定可以成為你傍身的又一神兵”,摩柯允谷道。 蛇骨剪的剪刃和剪背長如尖槍,把環大如磨豆腐的石盤,只有一個能套住手指的剪環。 王右丞舉著它犯了難,講:“這剪刀被巨大的蛇妖握住剛好,對我來說太笨重了。從喉嚨里將它凝出掏來,便迎風長成這般巨大,要是能隨心所欲像短劍或長尺大小就好了?!?/br> 車下有人在說話,好似目無感情的稻草人,“你手上的好像是一只寒冰蛇骨剪?!?/br> 王右丞驚慌失措,蛇骨剪立時碎成一粒粒的冰晶,又被劍氣吞進了體內。他太專注于手上的妖器,復眼中昨晚救下的那黑衣家奴站起來都沒注意到。 那黑衣男孩將衣服和稻草給苦閑蓋好,苦閑仿佛躺在一小墳中。這人渾身幾乎沒有肥rou,赤著的身上全是完美的肌rou線條,精瘦的他正握著竹劍目無感情地看著王右丞。 “《妖之法器》,大周歷488年的第七次修訂本,第六卷的‘蛇妖妖器概述’,第三章‘北燕寒冰蛇妖骨剪’中有插圖和記述,與你剛才手上的東西一模一樣?!彼f話不摻雜一絲情感,如一只提線玩偶在說話。 又聽這小子道:“書中記載蛇骨剪的收回方式是插入蛇的咽喉里,但剛才它碎成小塊被你吸入體內的方式,又與大周歷712年第二次修訂版的《明成靈根屬性綱目》,最后一綱‘遺落屬性’,第十六篇‘吞噬屬性’的記述很相似?!?/br> 王右丞與王仙兒呆如木瓜地看著這黑衣男孩,甚至都不在乎他看到王右丞體內有妖器,有吞噬屬性,只非常驚訝他如數家珍般在背書。 那人看了一眼王仙兒,又聲無波瀾地說:“我昨天勤于練劍,沒留意你撿來的這個女家奴。她裙上的蛛網紋飾,頭上的蛛網花簪,與她尖利的小牙,這與雜家學派桑蟲上師在大陸歷855年委托北極當鋪刊印的《北極島野外妖物考察筆記》,第三章‘月山森林竹海蛛妖族詳記’里的描述很像。她是只蛛妖么?” 王右丞大驚跳下石頭,一把捂住他的嘴,慌說:“大哥,你是誰啊,怎么這么喜歡讀書,不去考個狀元可惜了?!彼D念心起飛智,指著王仙兒說: “你應該知道,妖怪是出不去結界的。她也是讀了那老不死桑蟲的什么巴拉巴拉妖物筆記,喜歡上了這紋飾,立志一輩子活成個蜘蛛精的樣子來。你瞧她舉手投足也喜歡模仿蛛妖。喂,仙兒你學著蜘蛛咬他!” 王仙兒立即四肢扒在樹上,奶兇地仰著頭露出四只尖利的小牙來,萌叫:“我要吃了你,小瘦野豬?!?/br> 王右丞呵呵呵地尬笑,“你看吧,模仿地多像哦?!?/br> 那人點點頭,“筆記前要的第三段有述,妖出不來六層結界,想來她不是妖。這女家奴不過是模仿蛛妖入了心魔,得了種拙病吧?!?/br> 王右丞松了一口,心說:“這小子死讀書,幸虧一個榆木疙瘩好糊弄?!?/br> “昨晚你與這女家奴彼此脫光了親熱,與東齊諸侯國的禁書《少女白潔》里第一章‘愛河中的女孩’描寫的一樣,只是差了其中關于前戲描寫的那些動作。即便是禁書,讀書也要注重細節,王小哥?!?/br> 王右丞幾乎當場昏厥,想不到昨晚草屋的春宵一刻竟被他撞見了,臉紅如霞地小聲道:“大哥,你偷窺別人隱私這不大好吧?!?/br> 他突然跪在地上,抱著那人的腿求說:“大佬,大佬??!求求你別說出去,好不好?我給您當家奴,好不好?大佬,求求你了...?...” 那黑衣男孩說:“諸侯魏國的《賈誼新書》里說,‘密者,德之高也’,我是正道家奴自然也會保守秘密?!?/br> 王右丞大喜過望,開心地道:“感謝賈誼,感謝賈誼出了這本新書,洗滌了你的靈魂,升華了你的人格?!?/br> 黑衣男孩糾正道:“《賈誼新書》的作者是劉向?!?/br> “感謝劉向老哥,感謝劉向”,王右丞歡愉極了。 黑衣男孩不肯罷休地追問:“據說你靈根被魔道八寒部的人吃了,你如何會有吞噬屬性的?那蛇骨剪又是怎么回事?” 王右丞心里大苦,看著他真誠求知的臉,心說:“難道非要逼我把你滅口了么?” 想要一個人停止對你的責難與逼迫,想要得到一個人對你的好感,送這人最喜歡的禮物是不二之選,尤其是要送珍貴的禮物。 “蝶出照兮,勞我心物” 王右丞不顧摩柯允谷痛心疾首地大喊“把他滅口遠遠扔進糞坑,沒人會發現”,把昨晚那本《太上玄指》喚了出來,攥著書在那男孩的眼前晃悠起來。 那人見了,果然眼睛隨著書來回晃動,握著竹劍的手也兀自發抖起來,“《太上玄指》,青城絕密武學,成書于一千年前??催@書的紙張,像是檀皮紙,而不是成書時慣用的桑麻紙,這應該只是抄錄本。相傳青城在正邪兩道血戰后,送了一本給稷下火院,難道就在你手里?!?/br> 他聲無感情,但眼睛已從書上移不開了。 “你是吳起吧?你癡迷讀書,又酷愛修煉,起早貪黑地練劍,害我今天才遇見你”,王右丞狡黠地笑問。 這男孩正是吳起,此時頭也在隨書搖擺。 “我若把這本書給...借給你抄錄一份,你要把我蛇骨剪和吞噬屬性的事統統忘掉,如何?” 吳起聽罷,揮起竹劍劈頭打在自己腦門,直打地自己鼻血橫流,然后捂著臉思慮了一會說:“好像忘不掉?!?/br> 難道北極島人人都特喵的是個莽夫么?王右丞一臉黑線地看著吳起,見他流著鼻血,臉上一道赤紅的劍痕仍盯著書不眨眼。 他將書塞在吳起手里,道:“我的意思是讓你別說出去,永遠都不許跟第二個人講我體內蛇骨剪和吞噬屬性的事,好不好啊,讀書郎大人?!?/br> 吳起點點頭,“這并不難,我能做到。我背上兩個月便能把書記住,然后將書再完璧歸趙?!?/br> 王右丞看著薄薄一冊的《太上玄指》,自己翻看一遍便能一字不差地記住,這貨居然要兩個多月才能熟背,那他滿肚子的書豈不是要日夜不輟的天天背誦才能裝在腦袋里? 復眼中,他觀察到苦閑的眼皮在抽動,呼吸急促起來,儼然要從夢中醒來,于是一把將書塞進吳起褲襠里說:“就這么定了,這書借你兩月!” 摩柯允谷在眼中氣道:“平白無故便宜了這個腌臜家奴!你若不肯殺他,把他打成傻子不就好了?你這個爛忠厚沒用的人!” 那邊苦閑抹著臉上的霜坐起來,詫異道:“老子怎么喝醉睡在了院子里?” 他看見吳起在與王右丞說話,粗笑道:“你倆終于見面了,這小子平日凈喜歡躲在林子里看書練劍...?...” 苦閑聞到燒焦的糊味,回頭便看到了正冒著青煙的草屋廢墟。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拔出一根草標插在臉上,愣了一下,立即撲在燒坍塌的屋子前大哭起來:“老子辛苦半輩子換來的這幾間草屋,怎么變...變...成了這個鳥樣!”說著,往后一跤摔倒,不省人事。 吳起慌了,找來水桶,慌將幾桶冰水澆下,才將他灌醒。 苦閑醒來,一腳踹在水汪里,掙起來,衣服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的一身水,拍手哭道:“噫!天塌了!全燒沒了!” 王右丞老大個不好意思,正要賠禮道歉,任他打罰。 怎料吳起率先開口,“昨夜燒火蒸饅頭,忘記關火,才走了水?!?/br> 苦閑抓起兩把黃泥甩在他身上,狗血林頭地罵道:“你這天天癡心妄想修煉成仙的害人精!一幅尖嘴猴腮短命薄福鬼托生的腌臜滓!也該撒泡尿自己照照,自己是個癩蝦蟆的狗樣,哪有一二分能修煉的福相!老子可憐收留你,而你卻恩將仇報起來。我辛苦一個月,賺得錢把北極幣,攢夠買的這點房產,如今都把與你燒了,教老子和王狗雜,還有他撿來餓死鬼寄生的女丫頭一齊嗑西北風去!” 說罷跳將起來,踹在吳起胸口。仍不解氣,又從廢墟里抄出根燒成炭的木棍,一棒棒地砸在吳起頭上。 吳起摸著鼓囊的褲襠,面無表情地任苦閑毆打,直是不再說一個字。 王仙兒見他打的兇狠,木棍都折成兩半,又抄出更粗的一根往吳起身上亂砸,便從樹上撲下來,摟著苦閑道:“咱們在樹枝上打窩睡就好,你再打小瘦野豬,我就咬你啦!” 苦閑拎起王仙兒道:“你他娘的以為咱們是蟲子么!還睡在樹上,如今只能掘個地洞,睡在土里做個鼴鼠罷??!” 王仙兒歡喜起來,“仙兒喜歡吃鼴鼠和竹鼠!” 苦閑輕巧地把她推在一邊,又揮起木棍要打。 王右丞見木棍早被燒酥了,哪里能傷到人,只心說苦閑刀子嘴豆腐心。但看吳起替自己背鍋,也覺得愧疚,便搶了木棒摜在地上,勸道:“原來草屋狹小擠簇,我們又多了個女孩,來往過活多有不便,燒就燒了。這青城山上多有良木,我們砍了做個三進三間,軒敞干凈的木屋好了!” 苦閑卷一卷油晃晃的衣袖,拿出兇惡的樣子,一嘴巴打將過去,說道:“偏你主意多?!你這該死行瘟的貨,不知道青城夏天那些白蟻和柴蟲的厲害,一二般的木頭不出3個月便被它們啃食光了,經不過一個暴風雨咱們一家人都要被木屋砸死!只有最好的青城黃松,自然紋理漂亮又強度高,才能做木屋。但仍然要做浸泡防腐,將防腐藥劑浸入黃松自然的孔洞里,還要拋光打磨,這才能行。北極島的房子皆是由黃松做的,但它只長在神獸山和咱們青城山頂。如今一株黃松足足500個北極幣,加上工藝只怕800枚都打不??!咱們如今這等窮酸樣,哪里買的起?!” 王右丞一時語塞,又想到做個竹屋或石頭屋來,但肯定這些材料更是不菲,當下也不知怎么辦。 王仙兒卻歡喜地道:“一家人,咱們是一家人啦!” 苦閑黑著臉說:“可憐我末級大英雄苦閑,還要養活你們這三個小不死的孩子!” 一家人?你漂泊不定十余年,忽然有了落腳之地,多了幾個家人,原本孤獨的心還那樣苦,那樣無所牽掛么? 王右丞呆站著,想到小喬兒一家人歡樂融融,以為這樣天倫之樂與自己早已無關,如今苦閑、吳起和王仙兒在就身邊,心底涌著一股溫暖,一股他從來不曾擁有,所以才從來不屑的家庭溫暖。 “我就偷點錢來,幾萬北極幣不過兩三天的事情”,王右丞沖動地說。 苦閑哈哈大笑,“你怎么敢在老子面前裝大?咱們正經人,是有些體面的,你做偷雞蝕米的事,我臉上也無光!苦錢的事,交給大人我來辦好了?!闭f罷又不舍地看了幾眼草屋的廢墟,披著衣服,腆著肚子往青城山里走去。 王仙兒喊道:“老黑野豬大大,你做什么去?” “去借點錢再搭草屋!” 苦閑邊走,邊覺得那只打了王右丞耳光的手隱隱疼將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一時彎曲不過來,心中疑道:“不過短短一日,不知是否是火院文修真人調教的緣故,這小子皮骨堅硬如鐵,儼然劍氣修為大進,真是令老子欣慰?!?/br> 王右丞看著他孤零零的身影,五味雜陳。昆蟲復眼掃向周圍森林,里面不過是些普通松樹、楊樹、軟樺樹等不中用的樹,其間竹子更是細弱不堪重負大用,遂嘆了一口氣又坐在高高的石頭上,也無心修煉。 王仙兒爬上來,在他后背上要與他玩耍。他拽起她脖子,奮力將她扔遠在林中,大喊:“你再去打幾只野豬,獐子,傻狍子來,我們中午烤rou吃?!?/br> 王仙兒遂“嘿咻嘿咻”地消失沒個蹤影。 此時那叫小臭蟲的千里蝶飛了過來,很嫌棄地在他手指上立住,又射了一泡尿在王右丞臉上才傳起話。 桑蟲上師蒼老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昨夜北極神宮出了狀況,今日休學一天。各北極島新入弟子,可于今日拜會自己本門掌門?!?/br> 王右丞心想:“不知昨夜的事,小喬兒老師怎么匯報,北極當鋪又如何處置,島內會做什么反應?” 正苦惱間,空地里“篷”地一聲白霧,小福女傳送了過來。見草屋燒成了廢墟,立即驚道: “老大,你的華居怎么走了水???!” 她忽瞧見王右丞的臉,也很嫌棄地說:“你這小流氓,面色紅潤,氣息有yin靡春色,顯然昨夜與女孩纏綿了一番!” 左右不見王仙兒,她跳上高石道:“她雖是家奴,你也不能盡欺負她呀!” 王右丞正在擔憂島內會如何處置自己,并不與她解釋,只是說:“她還是處子,你別擔心?!?/br> 小福女放下心來,悄悄地說:“小喬兒今日一早便被帶到醫仙館來看病了?!?/br> 王右丞急忙追問,“她腿能治好么?” “哎呦,我還沒說人家女孩是玉腿的事,你就知道了?”小福女很八卦地在他耳邊又問,“你昨夜跟她在一起經歷了啥?快給我講講...?” 王右丞一臉黑線地看著她,心說:“這家伙原來是特意來打探消息的?!?/br> 小福女又說:“小喬兒平日高傲的緊,如今對你似有點好感啊,悄悄拉我說,‘千萬別讓王右丞知道,自己的腿好不了,免得他難受?!?/br> “果然如牟玉所說,她一輩子要做個跛子了”,王右丞內疚極了。 小福女笑嘻嘻地講:“但我怎么能隱瞞隊長大人,特意跑來報信給你?!?/br> “密者,德之高也。我看你品德有些問題?!?/br> 小福女晃著他胳膊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可不像你愁腸百結??炫c我講講,你跟她怎么了,昨天早上還像個冤家,如今怎么會有些情愫的?這么難下手的大小姐都能納入后宮,你不愧是風流場里的大將軍哩!” 此時吳起走過來,依舊話不帶感情色彩地說:“我去砍些木頭,先弄個囫圇草棚?!?/br> 小福女指著他鼓囊的褲襠忙問:“你那兒怎么腫成個蘿卜了?!?/br> 王右丞遂說:“他的鳥被毒蛇咬了,你要不給他吸毒療傷?!” “啪!”清脆的耳光響徹在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