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蔣璃霏
云臻則走了。 走之前給她留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但她卻笑不起來,家里有關他的東西大多都被搬空了。 離開的那個晚上,劉知溪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張望著空蕩的屋子,心一下沉了下來。 這不像是出差,反而像是踢了她的預警。 失眠更嚴重了,夜夜睡不著,她便爬起來掏出手機翻找短信和通話記錄,一條新的消息都沒有。她落寞的將手機一甩,再次窩回被子里。 深夜里并不是完全的寂靜,靜謐的孤獨伴隨著嘶嘶作響的恐懼在封閉臥室里一點點的放大、擠滿,深夜的黑塞進她的咽喉,擠壓她的喉嚨,每呼出一口氣,那道原本細小的呼吸聲都會艱難地擠過狹窄腫大的咽喉變成尖銳稀碎的抽泣聲。 這樣的寂寞和無助她在十八歲之前的日日夜夜都嘗過。 十八歲以前,劉知溪的名字還叫劉賤女,是她剛出生時鄉下的親生父母給她取的。六七歲時她還帶著期盼去探究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因為鎮里的老師常說,父母盼子女成龍鳳,名字都夾帶著他們對孩子未來的期望。 那時她常在想,自己的名字又帶著父母對她的怎樣的期盼。 直到十歲的她再也不想去深挖。 因為她的弟弟出生了,爸媽給他取名叫劉勝龍。 十八歲生日的那天,劉知溪拿著自己已改了名的新身份證,碧藍的天,悠然的云,她低頭盯著手里陌生的名字。輕舒一口氣的同時心里是止不住的苦澀,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身份證塞進了兜里,她想要買一瓶水,卻發現自己連兩元錢都湊不出來。 可她實在是太渴了,她撐著昏沉的腦袋,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又一步艱難挪向附近的煙酒店。 煙酒店的老板是個禿頭的中年男人,瞧著她走來,立馬放下手里的蒲公英上,笑容可掬地迎接著,“妮兒,要些啥?” 劉知溪清了清喉,開口的聲音依舊沙啞,像是被刀子劃破了般,她的咽喉糊著一灘血,咽不下,就在她的口中慢慢充斥彌漫。 她想將自己的臉往衣領里埋,卻發現如今已經是夏日了,身上穿的是短袖。 “那個…老板,一瓶水多少錢?” “兩元?!?/br> “還有再便宜些的嗎?” “最便宜的一塊五?!?/br> “……” 劉知溪揣在兜里的手摸了摸,只摸到了一張迭成了一小塊的五角錢。 在老板逐漸變得不友善的質疑目光之中,她如芒刺背,羞恥又無處躲藏的赤裸感席卷她的心,嘴里的血腥味越來越強,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捏得那干癟的五角錢發了狠。 她猶豫了一會兒,扯了扯嘴角,弱弱說道:“對不起老板,打擾了?!?/br> 老板面前雖樂呵呵應了聲,可在劉知溪轉身走開時,聽到他坐回搖椅上隨口吐槽的聲音:“又是一塊五的水都喝不起的年輕人,嘖嘖嘖,現在的人啊…沒錢還敢來大城市闖…” 劉知溪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就差沒跑起來。 他說得對,她沒錢。 他說得也不對,她不是來這兒闖的,她是逃來的。 … 十八歲的劉知溪對自己未來的人生是絕望的,二十二歲的劉知溪則是無所謂,倒不是因為她同小說般重獲了新生,這幾年里她跳下的坑可不少,而至于到現在她也依舊無法逃脫。 既然逃脫不了,她又何必自哀自怨,讓自己更加痛苦。 … 劉知溪半個月來除了去公司上班就是待在家里,她自知不能自我放棄頹廢,便想著找一件事做轉移注意力。 于是她想起了之前還在做小模特時交的朋友,她想去看看她們。 當時她們七個人在城中村租了間非常小的合租房。 在她的記憶中,樓挨著樓自建房留下的只有潮濕封閉的陰冷,樓層建設不高卻將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同一囚禁遮蔽,是照射不進的太陽,是爬電線逃竄的老鼠,是回南天一打開柜子滿是亂爬的老鼠和骯臟的水漬,也是濕冷的冬日里怎么也捂不暖的手腳。 房子很小,但好在便宜實惠,讓她一個月付完房租后還能剩出一部分錢來填飽肚子。 她按照記憶力的路線找到了那間出租房,合租房大門沒鎖,她輕輕一推便打開了。 小心翼翼探進腦袋,里面卻沒什么動靜,于是緩慢地走進了屋子里。 合租房客廳沒人,卻能清楚的聽到某間臥室里熱鬧的玩笑聲,潮濕發霉的墻體散發的霉味在屋子里飄蕩,劉知溪不適地咳嗽了幾聲。 因為那時候劉知溪是最晚租進來的,只能得到一間用雜物間騰出來的狹窄房間,但那時的她很開心,因為這是這么多年以來,她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擁有自己的床。 她想先去她曾經睡過的屋子瞧一瞧,那間屋子也沒有鎖門,輕輕推開房門,卻發現蔣璃霏正盤著腿,大大咧咧的坐在她曾經睡的床上。 聽到開門聲,蔣璃霏滿臉詫異的抬起頭對上她,瞧見是她,頓時喜笑顏開,熱情地抬手招呼道:“知溪!你怎么來了?!快來快來!” 她的手上拿著一搭紅艷艷的錢幣,床上還放著兩張銀行卡。 劉知溪不解地放下包包走到床沿,疑惑道:“你這是在干嘛?” 蔣璃霏半支起身子,用手臂將她撈下來,劉知溪坐在床上后,她將自己的上半身依靠在劉知溪身上,“我正在數錢呢。我算了算,我只要再干一年,我和狗哥的結婚錢就存夠了,到時候我就要和狗哥一起回鄉下,建我們自己的房子,再生好幾個可愛的寶寶,安安心心的過日子?!?/br> 劉知溪愣住了,沒想到蔣璃霏回這么快就打算回鄉。 自從進了模特圈,和她最交好的沒幾個,蔣璃霏是其中最樂于助人的。樣貌清純甜美,性格熱情開朗,在圈子里很受歡迎。 她知道蔣璃霏的出身并不好,她一出生爸媽就把她扔給爺爺奶奶養活,她的父母則自己到C城打工。 他們天真地以為去了大城市干流水線工作,多做幾年工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得到改善,可偏偏天不如人愿,在蔣璃霏五歲時,她的父母出了車禍雙雙死亡,七歲時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年幼的蔣璃霏被村委會托付給了她的親叔叔和阿姨。 對于叔叔一家來說,他們自己一家人的溫飽都成問題,現在又來了一張嘴,多了一份負擔,對蔣璃霏自然也沒有多受歡迎。 小小無助的蔣璃霏被當作皮球一般被所謂的親戚踢來踢去,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說,好在十七歲時她碰到了同縣的狗哥,狗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要一輩子都跟著他。 狗哥大她七歲,就是他帶著蔣璃霏來到了S城,平日里狗哥白天做著臺球廳里的服務員,晚上則干著替放高利貸的人違法催債的活。 蔣璃霏做些賣皮rou的活也是他聽自己的兄弟推的,他對她說,只要他們兩個在S城拼幾年,存夠了結婚的錢,他就帶蔣璃霏風風光光的回鄉下,再風風光光的娶她回家。 蔣璃霏也一直帶著這樣的希望生活在名利場中,盡管再苦再累,她回到出租房里也總是會笑著對劉知溪說,再等等,再等幾年她就可以和狗哥結婚了。 劉知溪沒感受過愛情,不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可每當她看清蔣璃霏明媚的臉上掛著一副被人稱為幸福的神態,她也會打心底的祝福她。 蔣璃霏躺在她的床上一邊計劃著未來一邊和劉知溪開玩笑,她滿臉欣喜與期待,“到時候我和狗哥辦婚禮,你來給我當伴娘吧!” 聞言,劉知溪脫外套的手一頓,面容尷尬,“不了吧…你結婚我當伴娘影響不太好…” “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影響不太好?!”一聽到她自賤的話,蔣璃霏一下子就火了,原地蹦起身,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說,“你的意思是看不起我呢還是看不起你自己呢?” 劉知溪的意思并不是指身份,她倒是對自己做風月的事沒有太大的自卑感,而是她的臉。 “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你結婚的時候肯定很漂亮,我長得不行,身材也不太好,到時候站在旁邊指不定被誰笑話呢。我自己被說就算了,到時候丟了你的臉我心里鐵定過意不去?!?/br> 蔣璃霏翻了翻白眼,推了推她的背,“去你的,我以為你想什么大事呢,結果就是這個狗屁玩意兒。你自己都說了我結婚的時候肯定很漂亮,這么漂亮的時候我的好姐妹不來見證一下實在是說不過去了!再說了,我不允許你自己說自己丑什么的!到時候我看誰敢說我的姐妹咋樣咋樣的,我上去就是一巴掌!” 她說起話來像是在說相聲,手舞足蹈的,把劉知溪逗樂了。 瞧見自己好姐妹終于笑了,蔣璃霏暫停了自己展示武力的橋段,從劉知溪的背后懷抱住她,兩個人相依偎著,在逼仄的房間內輕輕搖晃。 仿佛在這一刻她們可以聽清彼此的心跳。 在劉知溪困苦飄零的一生,還好她碰到了蔣璃霏。 蔣璃霏忽然松開手,掰著她的肩膀問道:“對了,聽說是云先生幫你還的債,怎樣,他對你好不好?聽說他可有錢了,長得還不錯,你跟了他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一提起云臻則她的臉色立即就沉了下來。 蔣璃霏瞧見她臉色不對不再好追問,迅速扯開了話題,“算了算了,我也不問那么多了。這么久沒見,你瘦了很多,是不是還做了雙眼皮?” “對,是割了雙眼皮,怎么樣?好看嗎?” 她小心翼翼地摸上劉知溪的眼皮,試探性詢問:“比之前精神多了,很適合你!我能摸摸嗎?” “當然可以?!?/br> “好自然??!完全看不出是割過的。要花不少錢吧?” “確實挺貴的,但也值得?!?/br> 反正最后的錢都由云臻則報銷了。 兩人聊了很多。 蔣璃霏告訴她自己已經換了一個地兒工作,在南城滬夜做坐臺小姐,每晚賺的比之前干小模特的半個月賺的都多。 和她一起走的還有曾經同為勞哥手底下干活的小咪。 她打算干個一年,存夠了錢就從良。 說到興,蔣璃霏突然邀請劉知溪過幾晚去她工作地方逛一逛,順便和小咪見一面,等她下班后叁個再找個地吃個宵夜。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劉知溪二話沒說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