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此一生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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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倉皇向他說了句:“謝謝?!?/br> 她越過那人,一頭闖入黑蒼蒼的夜色中。 第3章 到家已是八點多。 聞亭麗從電車上跳下來,頂著一雙哭紅的淚眼進了衖堂。 聞家的房子是賃來的,一樓用做洋服店的店面和主臥,二樓的亭子間住著小桃子和周嫂,聞亭麗自己一個人住在三樓的臥室。 這當口,洋服店早已打烊了,她徑直到后頭去找父親,房里卻沒人,在過道里怔立了一會,聽到大門口傳來聲響,就看見父親得意洋洋哼著小調進了門。 聞德生猛不防看見女兒從后頭出來,不由詫異地打了個酒嗝:“這么早就回來了?” 聞亭麗不出聲。 聞德生只當女兒為自己出去喝酒的事生氣,也沒當回事。 前不久他因身體不舒服去醫院看過一回,那西洋醫生說他肝臟有點炎癥,要求他戒酒。他這人向來怕死,馬上就戒了,三個月以來,他幾乎滴酒未沾,可誰叫今晚喬杏初大張旗鼓接女兒去喬家正式見長輩呢?這不是好事將近嗎? 他一個人坐在家里,越想越得意,也就顧不得醫生的交代了,興興頭頭去找朋友喝了一回酒,怕女兒回來發火,特地掐著點提前回來。 眼看女兒疾步逼近自己,聞德生突然瞠圓一雙醉眼:“噫,怎么哭成這樣??” 女兒頭發蓬亂,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喬杏初欺負你了?” 聽到這個名字,聞亭麗喉間一哽,可她迅速把淚抹去,佯裝平靜發問:“爹,媽是不是叫過‘阿柔’這個名字?” 聞德生瞬間變了臉色,氣急敗壞地說:“什么阿柔?你聽誰說的?” “爹爹你自己說的!幾年前你喝醉了酒跟媽拌嘴,我在門外親耳聽到的?!?/br> 聞德生囁嚅了幾句,跳起來疾言厲色地說:“那又如何?那不就是個小名嗎,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說了什么?” 聞亭麗回想今晚在喬家被喬太太明里暗里羞辱的情形,滿腔委屈無處可說,索性趴到一旁的桌子上哇哇哭了起來。 聞德生急得直跳腳,好不容易從女兒口里問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身子一晃,黃著臉歪坐到了椅子上:“喬太太怎會知道這事?” 聞亭麗帶著哭腔繼續追問:“媽臉上的傷疤怎么來的?” “你媽她………” 聞德生一咬牙,索性承認了:“你媽原是個富家小姐,可惜命不好,才十幾歲就趕上家道中落,家里人接二連三生病去世,你媽孤苦無依,被親戚賣到了窯子里……后來為了從紅粉花樓脫身,她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毀容是毀容了,但好在全身而退了……唉,這些事不提也罷?!?/br> 聞亭麗越聽越心疼,想了一想,冷嗖嗖地發問:“邱大鵬過去在南京認識我媽么?” 依她看再沒有旁人。今晚喬家的達官貴人那樣多,邱大鵬卻只露了一面就走了,以他那愛鉆營的性子,若非心虛怎會不混個臉熟再走? 聞德生像青蛙一樣跳起來:“是他?!我說呢,都這么久的事了,喬太太怎么會知道?原來是姓邱的在亂嚼舌根。他這是見不得我們好哇!” 話說當年他跟邱大鵬相識時,他還只是一個小裁縫,邱大鵬則在紅粉花樓里面做保鏢,兩家恰好門對門,彼此常常打照面,一來二去的,兩個同齡人就熟絡了起來。 聞德生所在的霓裳裁縫鋪遠近聞名,他又是一眾學徒中手藝最好的那個,一向甚得師父器重,邱大鵬大概看出他手頭頗寬裕,三不五時就來找他借錢。 邱大鵬這人有個好處,說三天還錢,絕不會拖到第四天,而且為人很講義氣,不管聞德生這邊遇到什么麻煩,他總是第一個到場幫忙,沒多久,聞德生和邱大鵬便正式成為了拜把兄弟。 就在這時候,阿柔被賣到了紅粉花樓。第一次看到阿柔時,聞德生和邱大鵬兩個人的眼睛都直了,大約是從小學習琴棋書畫的緣故,阿柔的氣質與眾不同,來了沒多久就成了紅粉花樓的頭牌。 有一次阿柔和老鴇到裁縫鋪做衣裳,恰恰是聞德生接待的阿柔,他對她尊重有加,說話也是輕聲細語,那天走的時候,阿柔看了他好幾眼。 后來聞德生才知道,阿柔當時就覺得這個小裁縫相貌清秀,難得的是在她面前一點輕薄之態都沒有,故而對他頗有好感。 后來阿柔經常來找他做衣服,慢慢地,兩個人就偷偷好上了。 結果沒多久,邱大鵬因為得罪另一幫馬仔差點被人打死,阿柔出面救了他。事后邱大鵬認阿柔做義妹,口口聲聲說日后阿柔的事就是他的事。 也是在那一陣,邱大鵬無意間發現阿柔和聞德生在一起了,整個人消沉不少,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問阿柔為何看不上他。 可是沒辦法,一個是自己認的義妹,另一個是自己的拜把兄弟,他郁郁一陣也就撒開手了。 后來阿柔被一個軍閥大老爺看上,為擺脫那人的糾纏,情愿自毀容貌,可如此一來,她也沒辦法繼續在南京待下去了,剛好兩個人手頭都攢了一點錢,便隱姓埋名逃到上海來。 邱大鵬早覺得當保鏢沒意思,便同他們一起出來。 三個人在南京共過患難,加上阿柔又救過邱大鵬的命,兩口子并不擔心邱大鵬在外頭亂說。事實上,這些年他們一家的確過得很安穩。 誰知道,人是會變的。 又或者,他們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人。 聽完來龍去脈,聞德生氣得渾身哆嗦:“你媽在世時就看出邱大鵬心胸狹窄,勸我少跟他往來,我一開始還沒當回事,沒到到邱大鵬來上海之后,什么昧良心的事都肯做,雖說沒多久就發達了,但我跟他的交情早就淡了,我知道他是為了什么害你——” 他咬緊了牙槽:“無非是自己兒子在你這里吃了排揎心里氣不過,所以想拆散你和喬家公子,他以為他壞了你和喬杏初的事,就能輪到他那個癩痢頭兒子了?他做夢!” 一邊說,一邊氣勢洶洶擼袖子:“我這就去找這狗東西問個明白!” 聞亭麗忙要阻攔父親,聞德生卻早已推開門走了,她追了幾步沒追上,眼看衖堂里黑漆漆的,只好惴惴地回屋等待。 可就算邱大鵬承認又能如何?把邱大鵬打個稀巴爛出氣?父親那樣瘦小,到時候誰吃虧還不一定。 忽又想到喬杏初。他知道她家這邊剛安了電話,她從喬家出來這么久,換作往常他早就打電話過來了。 他就一點都不擔心她么? 聞亭麗心里氣得發慪,一時又懸心不已,一時又難過傷心,不知不覺枯坐了一整夜。 快天亮時聞德生終于回來了,一進門就陰著臉嘆氣,不期然看到女兒怔怔地坐在店堂里發呆,驚道:“怎么沒上樓睡覺?” 猜女兒多半是擔心他才不敢睡,忙又道:“那老癟三不在,多半是猜到我會找他算賬,嚇得一夜沒敢回邱公館?!?/br> 大概是渴極氣極,邊說邊忙著給自己倒茶:“這王八孫子!做下這樣的事,還要臉做什么?從今天起,我日日到邱公館找他的麻煩,我看他能躲到幾時?!?/br> 聽到門外按鈴聲,聞德生過去開門。 “喬先生……” 聞亭麗一呆,那道晨曦中的頎長身影可不就是喬杏初。才一夜,喬杏初整個人憔悴了不少,他大概是沒料到聞家這么快就開門,也是一愣。 聞亭麗心里一酸,回身就往樓上跑去,接著就聽到喬杏初對父親說:“我放心不下亭麗,過來看看她?!?/br> 父親的聲音掩不住驚喜:“好好好,她正難過著呢,你同她好好說會話?!?/br> 樓上周嫂正用濕毛巾給小桃子擦臉,小桃子兩手揪住毛巾的一角玩,扭頭瞧見jiejie,忙舉起小胳膊:“jiejie?!?/br> 聞亭麗含含糊糊地說:“你先乖乖吃早飯,等下jiejie再帶你玩?!?/br> 上樓進房間關上門,身子往床上一撲,頭雖埋在被褥里,耳朵卻時刻留意樓下的動靜。 想起自己一夜沒梳洗,又躡手躡腳起了身,還好屋里有個熱水瓶,里頭的水早已涼了。她忙不迭倒牙粉、擰毛巾、梳頭發,對著鏡子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樓梯間安靜片刻,不久便有人上樓,是兩個人。 少頃,就聽父親在門外敲門:“亭麗,杏初想跟你說幾句話?!?/br> 聞亭麗不響。 “一個人悶在房里算什么事?有什么委屈還得當面聊開才行。昨晚你一夜沒睡,這樣吧,今天店里不做生意,你們先聊著,爹下樓給你打電話到學校請半天假?!?/br> 說罷便自行下樓去了。 喬杏初在門口低頭默立一會,正要抬手敲門,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開門之后聞亭麗也不瞧他,自顧自走到窗前立著。 第4章 站在喬杏初的角度,一時只能看到聞亭麗的側臉,那是他見過的最令人心動的美麗線條。 他情不自禁開了腔:“亭麗?!?/br> 考慮到聞德生就在樓下,并不隨手關門,徑直走到聞亭麗身后。 “對不起…………昨晚我媽不該那樣羞辱你,我代她向你道歉?!?/br> 聞亭麗委屈得啜泣起來,她本就具備假哭的本事,何況眼下是真傷心,又因為擔心自己和喬杏初的未來,哭聲里更添一份nongnong的憂愁。 喬杏初轉到聞亭麗身側低頭望著她,看那晶瑩的淚珠斷線般地往下掉,心里又疼又愧,取出手帕,輕輕幫她擦眼淚。 聞亭麗把頭扭到一邊。 喬杏初只得把那濕透的帕子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敝徽f了這一句,接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 聞亭麗感覺自己等了一整年那么久,依舊沒等來喬杏初的下文。 她忍不住隔著淚霧覷向喬杏初,才發現他的樣子很奇怪。他像是內心正激烈地掙扎著,苦恨、懊惱……甚至還有點難堪。 她從未在喬杏初臉上看過那樣復雜的神色,那種疲憊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拼死的戰爭。 終于,喬杏初似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緒,正式迎向聞亭麗的目光:“昨晚得知這件事,我也很驚訝。你別哭……我母親她滿腦子都是舊思想,她怕我替你遮瞞,故而一開始并未驚動我,而是連夜動用南京的關系打聽你母親當年的事,等到一一弄明白了,再搶先告訴我祖父,我被她弄得措手不及,目前最大的問題不在于她,而是我祖父?!?/br> 他倦怠地垂下肩膀:“我祖父這人非常頑固,無論我怎樣解釋,他都認定你和伯父一開始就故意欺騙我?!?/br> 聞亭麗一震:“我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跟你交往這么久,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嗎?!眴绦映跆置勍惖哪X袋,勉強擠出笑容,“可是……伯母她做過青樓女子是事實?!?/br> 聞亭麗淚光一凝:“難道你也瞧不起她么?這不是她的錯,要怪只能怪這不合理的社會——” 喬杏初默然片刻,以一種含蓄的態度道:“伯母是伯母,你是你。我體諒伯母當年的苦衷,但我愛的只是你?!?/br> 聞亭麗心中一驚,喬杏初受過高等教育,論理在這種事上會比旁人更包容,可他好像根本沒辦法接受…… 不——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她愿意理解和尊重他的想法,只是,既然他如此看待她的母親,兩人之間恐怕也沒辦法再走下去了。 喬杏初看她賭氣不肯開腔,不禁牽動了心中的憐意:“亭麗,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她不答,他疲憊地嘆了口氣,退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垂眸看著地面說:“昨晚我祖父已經表明了態度,說他永遠不會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不僅因為伯母的事,還因為他已經給我擬定了親事?!?/br> 聞亭麗一驚,喬杏初自嘲地牽牽嘴角:“自從父親接管家里的生意后,幾處廠子都出了問題,大頭資金一斷,家里的棉紗廠起碼要關閉一半。為了替我父親拉來一些襄助,祖父借著壽宴的名義宴請滬上名流,幸而他老人家尚有幾分薄面,昨晚連陸家的人也請來了。另一方面,相信昨晚你已經見過白莉蕓?!?/br> 他難堪地低下頭。 白家跟喬家是世交,因他和白莉蕓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當年兩家長輩曾半開玩笑給他和白莉蕓訂過娃娃親,但由于近來社會風氣開化,他和白莉蕓并未將其當回事。 今年年初,白家的洋煙廠因為外商大肆傾銷(注),運作上也遇到了極大的困難,期間白家曾向喬家求援,祖父主動提起當年兩家結親的事,白家在江蘇認識不少棉紗原料商,能幫喬家爭取到質優價廉的原料,而他們喬家則在本市擁有一塊位置不錯的地皮,很適合給白家做廠房和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