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紫荊特殊教育學校,課間。 林棠第四次小心打量她的同桌,一個這個學期剛轉來的男生。她是視網膜色素變性,尚且還能視物,只是視力過弱。在朦朧的視野里,她能大致看清應逐星的長相。 她的視線上移,觀察他的眼睛——沒有出現眼球萎縮的癥狀,瞳仁顏色烏黑,戴著耳機坐在那里的時候,甚至會讓人產生他是正常人的錯覺。 “應逐星?!绷痔呐隽伺鏊母觳?。應逐星摘下一邊耳機,側過頭來,表示他在聽:“怎么了?” “你這周回不回家?” 應逐星說:“回吧?!?/br> 林棠有點羨慕:“是你家里人來接嗎?” “嗯?!睉鹦菦]有否認。 林棠其實還想和應逐星多聊幾句,她長期住宿在盲校,爸媽在外打工,班里又男生居多,她沒有什么可聊天的朋友。但應逐星話很少,或許因為剛轉學來,他和班里幾乎是格格不入,也很少主動同別人講話。 唯一一次主動說話,應逐星甚至叫錯了她的名字,叫了聲“小野”。林棠好心告知了自己的名字,應逐星道了歉,問她要了一份課程表。 林棠覺得,他應該連班里人名都記不清。不合群的人,總歸是不受歡迎的。 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應逐星拿出了課本,英語老師進門后,班里仍是處于竊竊私語的狀態,沒有多少人在認真聽講,尤其是坐在西北角落的盧騁,笑聲時不時傳來。說到底,天生起點落后于別人,能夠繼續學習已經是了不起了,再要求上進、積極,未免是強人所難了。 應逐星同樣沒有聽課,綠頭的盲文筆握在手里,筆記一個字都沒有動。 “有誰想回答這個問題嗎?”英語老師余燁是個年輕的男老師,他兼任班主任,但沒有什么經驗?!癮nyone volunteers?”沒有人舉手,余燁只好尷尬地自己回答,下課鈴聲響后,余燁收拾好了課本:“應逐星,你來一下?!?/br> 應逐星握著盲杖起身,急于出門的盧騁撞了他一下,隨口嬉笑道“sorry啊”,跑出了教室。應逐星頓了下,走到講臺邊,余燁將兩摞盲文書遞給他,道:“這是你之前讓我幫忙找的一些資料?!?/br> 應逐星接了過來,抱在懷里,道,“謝謝老師?!?/br> 余燁問道:“這兩周在學校適應得怎么樣?” “挺好的?!睉鹦堑?。 余燁道:“進度跟得上嗎?” 應逐星點點頭。實際上他沒有聽過幾次完整的課,并不清楚進度。 “行,”余燁拍了下他的肩膀,“缺什么再跟我說?!?/br> 應逐星:“謝謝老師?!?/br> 余燁離開教室后,應逐星回位置收拾好了書包,離開教學樓。今天天氣很冷,風比前兩天更料峭,如同鐵絲刮在臉上。之前約定好周五荊平野會來找他一起回家,走向校門口的時候,應逐星步伐不自覺加快,總期待著會不會突然聽到荊平野的聲音,明亮清脆地喊“應逐星”。 但一直到校門外,應逐星也沒有聽到熟悉的聲音。荊平野還沒有來。 從一中到紫荊有十五分鐘的距離,晚來是正常的。應逐星站在了顯眼的位置,這樣荊平野來之后,第一眼可以見到他。 時間流逝得很慢,應逐星整理好了衣服,心里燒著一團很艷的火,又有點緊張。然而站了許久,也沒有聽到荊平野的聲音。 周圍喧嚷吵鬧的聲音逐漸小了,只剩稀稀落落的腳步聲和笑聲。門口保安道:“同學,進里面來等家長吧,外頭冷?!?/br> 應逐星搖搖頭,仍是站在原位置。保安嘀咕了句什么,關上了門。 兩個星期前,他帶著黑森林小蛋糕在濱城一中的門口時,是同樣的寒冷。只是那時他不確定荊平野是否會發現他,而今天,他至少確定,荊平野一定會來,只是不知道時間。 應逐星認為自己是一個很擅長等待的人。 然而這種等待沒有確定的時限。在低溫里,應逐星無端回想起一年前的冬天,他獨自呆在醫院里,那天父親約定好五點來接他,但因為堵車,直到七點才到。那兩個小時里,周圍人來人往,應逐星一遍遍聽手機的時間播報,忽然想,爸媽可能不要他了。 某種可能被拋棄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到全身,手指發麻。 直到應博來接他,應逐星才逐漸緩解。應博問他是不是等很久了,他說沒有。 應逐星不想讓自己成為麻煩。 一年后,隨著時間流逝,這種可能被拋棄的恐慌與焦慮又一點點地反上來,應逐星不??叟ふ?,低著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了一聲“應逐星”,很遙遠的,應逐星抬起頭,然而風聲忽然大了起來,應逐星無法判斷是不是錯覺,直到胳膊被握住,聽見熟悉的的呼吸聲,應逐星驟然放松下來。 荊平野跑得氣喘吁吁:“靠!我、我們班主任都放學了,把我、把我叫過去,說我默寫不合格,重新默寫,不全對不讓走。我們跑了一路……你等很久了吧?” 落到地面的安全感讓應逐星忽視了荊平野話中的“我們”,他笑了起來,說:“沒等很久,你——” “我的媽呀!”陳千緊隨而來,他同樣氣喘吁吁,“跑死我算了?!?/br> 荊平野嘲笑他道:“你好虛啊,回頭跑1000米你完蛋了?!?/br> 應逐星心里升騰起來的火苗忽然成了一團灰,笑容僵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