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應逐星想起荊平野質問他的話,在沉默的時間里,他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荊平野會露出怎么樣的表情。 比起先天的盲人,他有十二年的時間里去觀看整個世界,而他的世界,十二分之七,都有荊平野的身影。 因而在草坪上躺著的時候,他能想象到荊平野說每一句話的神情,眼睛是亮的,或是躲閃的,笑起來露出的小虎牙,眉骨上的小疤隨著表情而動。 想象比親眼看見還要豐富。 應逐星閉上眼,糾正了當時回答荊平野的話。 其實不是“想到你的次數最多”。 是想你的次數最多。 在未知而恐慌的四年青春期里,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只能日復一日地想荊平野,想荊平野帶他去玩的時候燦爛的笑容,想荊平野替他出氣、維護他時的眼睛。 滿目黑暗中,荊平野是他唯一可視的色彩。 因此四年后,當他打開402那扇門,從他們重逢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無法再以友誼簡單定義荊平野。 第13章 過往 應逐星始終記得十二歲的冬日。 因為磕碰到桌角引起短暫低燒,繼而雙目失明。失明后的第二天,他第一次離開濱城,跟隨父母前往四百五十公里外的津城。對于后天失明的應逐星而言,黑暗是能擊潰一切的恐懼,他一度崩潰,用手抓眼睛,哭到呼吸性堿中毒。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應逐星難以辨明時間,他聽到床邊的抽泣,徐瑤的話語也帶著眼淚的溫熱:“mama跟你保證,明天看完醫生,眼睛很快就會好?!毙飕庍煅实?,“但是……你如果再哭,眼睛會壞掉,mama就不能保證了,知道嗎?逐星?!?/br> 應逐星記得那時是四月,天氣預報說有春雪,他點點頭,心里竟然真的升出點不切實際的希冀來,于是答應了。 隨后三年,他進入津城當地的盲校,學習的同時進行相關治療,他一向擅長學習,即便在那種情況下也取得了出色的中考成績,甚至得以進入當地的普通高中。 但眼睛情況卻并沒有好轉,勞而無功。 初三畢業那年暑夏,出租房簡陋昏黃,電飯煲敞著,里頭沒吃干凈的米飯冷卻,他關著臥室的門,聽著父母在外面爭吵。 “他發燒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送醫院,你說小??!好了,現在成大病了,你滿意了?” “我知道會這樣嗎?孩子之前哪次生病不是我看著,你天天cao心你工作,出事想起我的錯來了,應博,你有沒有良心?” “我工作是為了誰?我不是為了你和孩子嗎——” 十月,父母離婚,應博離開。 對于這場離婚,徐瑤沒有歸咎于應逐星,以為那天的門板隔斷了所有聲音,但應逐星始終明白,是因為他的眼睛致使后續一切的發生。 十五歲,應逐星已然明了徐瑤的承諾是無法實現的虛無,然而就在他以為人生已經至谷底時,徐瑤診斷出胃癌。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應逐星自暴自棄。 作為普高里唯一的盲人,幾乎所有人都在以期待、奚落、旁觀的視角注目他,應逐星也的確符合他們的預期,在高一的上學期,他不再聽課,開始頻繁逃學,第一次購買商店里的紅雙喜。 這幾年里,應逐星并沒有結識新的朋友,他甚少同人講話,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抽煙,聞著空氣中的煙味。 成績的直線下滑坐實了入學時老師的評價:“得去特殊學校呀,在這里他跟不上的,眼睛沒得,啥都沒得?!?/br> 徐瑤一定聞見了嗆人的煙味,也一定發現了他衣服上沒有撣干凈的煙灰。一開始,應逐星進入普高時,她切切實實地高興過,盼望著她兒子能過與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但現實并非如此,只是她什么也沒有責怪,反倒替他換了一身新的衣服。 翌日,徐瑤問他,要不要回濱城的家。 多年的治療已經掏空了家底,應逐星同意了徐瑤的建議,回到濱城,放棄普通高中的讀書機會,轉入特殊教育學校就讀。 或許是因為這個盛開煙花的晚上,應逐星再度回想起了這四年,想到與荊平野重逢的那天。他竭力保持平和,但仍然覺得自卑,甚至于和荊平野意思逛完小賣部回家的勇氣都沒有。 荊平野在最好的一中,而他在盲校,荊平野會有光明的未來,而他連路都找不到。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 元宵節過后,離開學只有兩天的日子。 一堆寒假作業摞成山,補都無從下手,荊平野焦頭爛額,專門定了六點的鬧鐘起床,補一天的作業,連黑豆都沒有時間遛,只能交給了他媽。 “看到了沒?”夏蕾撓了撓黑豆的下巴,“人家都沒空搭理你?!?/br> 黑豆腦袋很靈光,很快意識到局勢變動,蹭了蹭夏蕾的褲子,搖著尾巴跟著人家出門卸貨去了。 雖說早起了,但手凍僵,字也寫不快。 荊平野只好把手放在肚子上暖,等待的時間他就坐在書桌旁,百無聊賴地看應逐星。應逐星的鬧鐘是六點二十,手機震動著響——在這個同齡人普遍沒有通訊工具的時代,這點的確叫荊平野羨慕過一會兒。 畢竟能玩貪吃蛇、俄羅斯方塊、消消樂,已經勝過無趣的學習了。 應逐星關掉鬧鐘,也沒有拉窗,起身后,輕手輕腳地揭開被子,沒有發出一點動靜,擔心吵到荊平野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