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確覺得愛情比天大，肯為此生逆骨。

    宋珩曾天真地認為沒有什么能阻攔他們，盡管他孤立無援，盡管他為此吃過很多苦頭，一度找不到睡覺的地方，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直到辛宛提出分手，他淋了一場雨，發了高燒，后來坐上出國的航班時，他才意識到，少年時的愛情單純，但也因單純而脆弱，不堪一擊。

    “還沒個人呢。那你得抓緊點啊，”奶奶遺憾地說，“多個人多熱鬧啊?！?/br>
    宋珩點點頭，說：“那我努力?！?/br>
    老家里的事情很雜，處理舊東西，布置春聯掛件，只是忙活了會兒，天就已經黑下來了。宋珩的父母坐的是另一航班，在天黑后才趕回來，一家人坐在餐桌旁吃飯，倒也和諧，另外幾家尚未趕過來。

    蘇南偏熱，夜里風也小，宋珩坐在庭院里的長吊椅打開了手機，或許是心有靈犀，辛宛剛好撥過來電話，接過來時路邊剛好有輛轎車駛過，車燈短暫地照在他的臉上。

    “喂，宋珩?！?/br>
    宋珩垂眼看著腳底的枯草，輕晃著吊椅：“嗯，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

    “吹風?！?/br>
    “不冷??？”辛宛的聲音有些訝異，“你別回頭吹感冒了?！?/br>
    宋珩無聲地笑，朝后倚靠著椅背，放松了下來，聲音也帶點懶散：“吃了嗎？”

    “吃了啊，阿姨來做的，還問我家里怎么就一個人。吃的是打鹵面，阿姨還會做手搟面呢，特別好吃，”辛宛興奮地說，“我還讓阿姨教我，等你回來我可以給你做！”

    藤木吊椅輕輕地響，周遭除了車輛偶爾駛過的聲音再無其他，很安靜，讓人連心里都跟著柔軟，宋珩只要開個頭，辛宛就能聒噪地說個不停，語氣很開心，像是小孩子一樣的純粹，能讓人想象到他的神情，眼睛該是亮的。

    后面忽然傳來腳步聲，宋珩對手機那頭說：“我這邊有事，先掛了?！?/br>
    來不及等辛宛回應，腳步聲離近，宋珩掛斷了電話，穿著黑色羊毛裙的婦人已經走到了吊椅旁，做到了旁邊的空位置上，問：“在和誰打電話？”

    宋珩息掉手機屏幕：“和別人?！?/br>
    宋母問：“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br>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宋母半晌輕嘆了口氣：“你和我們犟了這么久，你也累，我和你爸爸也累了，都說一家人沒有過夜仇，但現在一家人也不像一家人了。當時把你送出國讀書，想著讓你冷靜一下，不要憑意氣做事，但好像沒有什么用?！?/br>
    “不是意氣沖動，”宋珩輕聲說，“一直都不是?！?/br>
    “我知道你還記著你爸打你的那次，但你也做得不對，明明你知道你爸多忌諱你提這個，你還要重新再提，用那種挑釁的語氣?！?/br>
    “挑釁？”宋珩朝后靠著椅背，“我只是說了實話，他不能接受而已?！?/br>
    是發生在上年的九月下旬，在第一次相親后不久，宋復?！簿褪撬母赣H給他安排了第二次相親，這次宋珩拒絕了，再次出了柜，迎接他的是一巴掌，宋珩沒有給出什么反應，甚至連傷口都沒有理會，徑直離開了。

    只記得辛宛給他抹藥時眼眶都紅了，和他說“難受”，好像疼的是他自己。

    “為什么要喜歡男生呢?，F在對同性戀的接受度還沒有那么高，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爺奶那樣包容你，你如果和你……你男朋友牽著手出去，你知道別人會怎么想嗎？”宋母啞聲，“同性戀多辛苦，你知道嗎？”

    宋珩輕聲打斷了她的話，說：“媽，你勸了我好幾年了，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毖劬聪蛩骸拔艺J定了，不會改的?！?/br>
    到底對話還是無疾而終，從他十八歲，到現在的快要二十四，五年多的日子了，父母的態度有軟化，接受卻還是困難。等宋母走后，他又坐在庭院里很久，身上盡是冷意，這才回了臥室，給辛宛回撥了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悶悶不樂的：“你掛我?！?/br>
    宋珩問：“生氣了？”

    “我沒生氣，我在追你呢，我生氣了怎么追你，你早跑啦，”辛宛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音，應該是在床上翻了個身，“你剛怎么突然掛了？我還設想了好多場面呢，差點報警呢?！?/br>
    宋珩也躺到了床上，仰面看著天花板：“設想了什么？”

    “想著你是不是被打劫了，有盜賊拿著刀抵著你脖子，說‘現在給我掛電話，不然小心你脖子咔嚓了’，還想著是不是你在河邊走，一滋溜滑到水里去了，就不得不掛電話了?！?/br>
    宋珩低聲笑個不停，辛宛說得很生動，“滋溜”還加了語氣詞，可愛得要命，他開了免提，隨手扔在了床上，起身去衣柜拿睡衣。不是視頻，自然也不需要避諱什么，他脫了上衣，那頭卻聽出了：“你在換衣服嗎？”

    “嗯，”宋珩把上衣扔到了一邊，“想好怎么追我了嗎？”

    “你怎么突然說這個了，”辛宛支支吾吾的，“還沒想好呢?！?/br>
    “追人總不能打電話只聊這些?！?/br>
    “??？那聊些什么？”

    宋珩關掉了燈，在黑暗與細微的清白月色中，呼吸聲清晰可聞，好像他們并沒有分隔那么遠，而是咫尺距離，他忽然說：“說點讓我開心的吧，辛宛?！?/br>
    “讓你開心的……”辛宛糾結地開口。

    會不會不自覺地捏衣角？宋珩想，或許會臉紅，他臉皮薄，總是會臉紅，緊張會，哭也會，甚至離得近一些也會，所以他才總是逗他，目的不純。宋珩聽著手機那頭的聲音，沒有出聲催促他，直到辛宛開口：“那我說了？但我不知道你聽著會不會開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