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468節
耶律宗允沉默了一會,慢慢站起身,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看看杜中宵。嘆了口氣:“還沒有到中午時分,太尉就已經進了留守府。手下將士如此沒用,我又有何話說?” 杜中宵道:“去年契丹國主率領四十萬大軍南侵,被全殲于幽州。從那個時候起,契丹其實就該亡了。到今天大軍才入中京,留守不必自責?!?/br> 說完,看了留守府的情況。此時除了耶律宗允,其余的契丹將士都被俘虜,單獨關押起來。留守府里的,全部都是宋軍將士,已經沒了契丹人。 轉身看著耶律宗允,杜中宵道:“留守看見了,所有的契丹將士官員,已經全部關押。留守身份不同,將士不想用強,是以一直讓你坐在這里。我現在問一句,留守是愿不愿降?殺俘不祥,自我帶兵多年以來,從來沒有殺過俘虜。不愿降,無非把留守關起來,與其他契丹人一樣?!?/br> 耶律宗允低頭想了一會,問道:“若是原降呢?” 杜中宵道:“愿降,自然就是另外一會事了。為朝廷做事,朝廷自然不會虧待。將來到了京城,會妥善安排官職。雖然不如在契丹時大權在握,也能富貴一生?!?/br> 耶律宗允笑了笑:“不知太尉會安排我做什么事?” 杜中宵道:“無非是通通消息,勸其余的契丹將領投降。如此而已?!?/br> 耶律宗允一聲長笑:“太尉,我是中京留守,沒有守住城,無話可說。若再是降了,以后如何見列祖列宗?不必多說,要如何做你吩咐就是?!?/br> 杜中宵點了點頭:“好,留守執意如此,也是條漢子。不愿降,那就只好關起來。送回京城,關進牢城營就是。牢城營里做活就有飯吃,其實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又有什么?!?/br> 說完,吩咐將領,把耶律宗允收監?,F在宋軍完全占了上風,契丹將領降不降,都影響不大。杜中宵不想浪費唇舌,不愿降的不會多勸。 澶州之盟后,契丹與宋朝約為兄弟之邦,雙方皇室一直遵守規矩。說起來也奇怪,兩國的國君歲數相仿。如現在的皇帝,與被杜中宵擊斃的耶律宗真年歲相差不大,剛好可以做兄弟。不過從契丹進攻唐龍鎮開始,這個關系就斷掉了,現在更沒有重提的必要。 被俘的契丹王公,全部廢為庶人,進牢城營勞作,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契丹以皇族和后族為主,其中又分為許多房。不屬這兩大姓的,實在少之又少。不把皇族后族廢掉,宋朝養他們,負擔太大。 關了耶律宗允,杜中宵和劉幾進了留守府落座。士卒上了茶來,兩人喝茶。 杜中宵道:“這個耶律宗允,終究放不下自己的身份,要去牢城營。契丹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回天乏力,非人力可以救了。去年耶律洪基喪送數十萬大軍,精銳盡喪,靠什么守?” 劉幾道:“耶律宗允是皇族,此時不降,終究是留住了自己的名聲。百年之后,別人談起來,雖然沒有守住大定府,還是條好漢?!?/br> 杜中宵想了想,笑道:“不錯,你說的對。他若是降了,縱能享受一時,卻沒了一世清眷。進牢城營雖然苦了一些,可卻留下了身后之名。世間的事,實在難說的很?!?/br> 聊了幾句閑話,杜中宵道:“不知在皇宮里的契丹大臣,最后會如何。一個時辰后,在皇宮門外布好炮位,轟開城門,那時不知多少愿降,多少人愿為俘?!?/br> 劉幾搖了搖頭:“城破之時,耶律宗允寧愿一人待在留守府,也不進皇宮。在他心里,看來并不怎么看重皇宮里的人。只怕,皇宮里的人還不如耶律宗允?!?/br> 杜中宵道:“他們降了也好。降了,我們省無數功夫。不降,以后沒有麻煩。此時對我們來說,降與不降,其實無關緊要?,F在大軍已經入城,剩下的事情就由他們去吧?!?/br> 正在這時,一個士卒進來。叉手道:“稟太尉,皇宮里出來兩個人,說是自己為北樞密副使蕭圖古辭和翰林學士韓運,要見太尉?!?/br> 杜中宵看了看劉幾,道:“看起來,皇宮里的人是要降了?!?/br> 說完,吩咐士卒速去把兩人帶到留守府來,自己和劉幾在這里坐等。 此時已是正午,宋軍把火炮拉進城,在皇城門外布置起來。蕭圖古辭和韓運出了皇宮,正見到忙碌的宋軍。見一門一門火炮架在那里,蕭圖古辭對韓運道:“宋軍這么多火炮?如何守得?” 韓運嘆了口氣:“若是能守,怎么會不到半天被宋軍攻進內城?大王,大定府守不得了?!?/br> 蕭圖古辭無奈地道:“是啊,守不得了。本來以為,怎么也能再守上幾天。哪里想到,最后一天就丟了外城,半天丟了內城。照此下去,皇宮能守幾個時辰?” 韓運只是搖頭,沒有接話??赐饷嫠诬姷臉幼?,只怕守不了幾個時辰,可能連一個時辰都守不住。 第155章 降了 吩咐蕭圖古辭落座,上了茶來,杜中宵道:“現在只?;蕦m。只要我一聲令下,門外的火炮就可以把皇宮的大門轟開。兩位前來,不知為了何事?” 蕭圖古辭拱手:“阿璉大王派我兩人來見太尉,想知太尉到底要如何?” 杜中宵搖了搖頭:“還能如何?我奉皇命來征契丹,所到之處,要么歸降,要么打破,沒有第二條路走。這些廢話,就不必講了。你們說,皇宮里的人,是要降,還是要守?” 蕭圖古辭有些尷尬,道:“不知降了如何?不降又要如何?” 杜中宵道:“若是要降,你們自己的財寶帶著,到開封城里做個富貴員外。若是不降,那就什么都沒有了。到了開封府后,先入牢城營,等到主官覺得合適了,可能放出來?!?/br> 蕭圖古辭聽了,看了一眼韓運,叫苦道:“若依太尉所說,就是降了,豈不也沒有什么好處?” 杜中宵道:“你們都是契丹王公,家財萬貫。能夠保家財這失,已經難得,還想怎樣?難道入宋以后還想做王公,富貴一生?此時你們不降,我也不會多降,直接攻城就是?!?/br> 韓運急忙道:“太尉且??!我們倒是愿降,只是覺得,降了只做個富貴員外——” 杜中宵擺了擺手:“能做富貴員外,已經難得了。人這一輩子,能夠富貴豈非天大的福氣!天色不早了,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決定降與不降。若是不降,我們便就攻皇城,不要浪費時間?!?/br> 韓運與蕭圖古辭對視一眼,都面有難色。杜中宵話說得太死,回去難交待。 杜中宵道:“送客!兩位回去,與其他人多商量,早早做決定!” 說完,命人把兩人送了出去。 兩人出去,杜中宵對劉幾道:“兵臨城下,還想著降了有什么好處,這些人腦子壞了。若不是我為朝廷臉面著想,話說出去,就一定要做到,必然不會這么輕松!” 劉幾道:“此事眼看著就要結束,太尉忍一忍吧。契丹這樣的大國,一兩年間,就被朝廷滅國,是未有之武功。此種大功,當然不容易?!?/br> 杜中宵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門前,看著外面景色。已經是春天了,外面桃紅柳綠,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仗打到現在,杜中宵有些煩了。契丹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可以計日而滅。大定府兩萬余軍隊被消滅掉,契丹剩下的軍隊,只有一萬余人。面對宋朝大軍,根本無還手之力。 面對這種局面,這些契丹人還想三想四,真是沒有吃過苦頭。 這一仗打完了會怎么樣?杜中宵不愿去想。這功勞太大,不知會有什么獎賞。杜中宵也不在乎。自己做到樞密使,更進一步無非是宰相,又有什么呢。杜中宵已經有些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率大軍橫掃大漠,聽起來好似是威風無比的事情。其實真正做起來,還是有些枯燥?,F在的契丹已經是死老虎,然而這些契丹官員,卻沒有一點要亡國的覺悟,讓杜中宵懶得理他們。 看了一會風景,杜中宵回到廳內,對劉幾道:“明日讓王凱和賈逵進城,安排接下來的戰事。此次我們北來,最難攻的地方就是大定府。結果這個樣子,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對了,前幾日去信讓李復圭到這里來,有沒有回信?” 劉幾道:“今日有公文回來,李太尉說是快馬趕來,后日就到?!?/br> 杜中宵道:“如此最好?,F在我們要打到哪里,最關鍵的是看李復圭怎么說。只要糧草運到,契丹已經無力阻擋。因糧于敵,不是不行,但卻不能找久駐扎?!?/br> 劉幾沉默一會,才道:“占了地方就回,不長久駐扎也未嘗不可?!?/br> 杜中宵搖頭:“契丹已經無力再戰,除了大定府,再攻下上京和東京,就群龍無首了。如果我們不能找久占領,占了地方何益?還不如等上些時間,等到道路修通,才去戰領不遲?!?/br> 劉幾沒有說話,心中暗嘆了一口氣。怎么能一樣呢?先去占領,軍功就拿在了手里。撤回來之后地方丟了又如何?道路修通,再去占領一次好了,還多一次軍功呢。只是對杜中宵來說,現在根本不把軍功看在眼里,當然就不會這樣做了。 劉幾明白,從去年幽州一戰再到今年,杜中宵的功勞太大,已經不計較這些了??蓪τ谑窒碌膶㈩I來說,還是在乎的。人這一生,能碰到幾次這樣的機會? 皇城里,耶律阿璉聽蕭圖古辭說完,不由皺起了眉頭:“依你所說,我們降了,杜太尉也只是允許帶著家財,到開封府做個富貴員外。那我們為何要降?宋軍要進攻皇城,也沒有那么容易!” 蕭圖古辭道:“大王,只怕在宋軍眼里,進攻皇城就是很容易的事情?!?/br> 耶律阿璉一拍案幾:“這里是中京,本朝最要緊之地,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蕭圖古辭道:“攻外城,宋軍用了一天。攻內城,不足半天。大王,攻皇城要用多久?” 耶律阿璉一時怔住。他的腦子一直無法接受,宋軍可以用一兩天的時間,就攻破中京大定府。這是契丹最大的城池,有兩萬余守軍,依著以前經驗,宋軍輕易沒有辦法??涩F在的宋軍,處處違背常識,不可能的事情,他們辦起來輕松愉快。 見耶律阿璉不說話,蕭圖古辭道:“大王,皇城正門外面,宋軍不知布了多少炮。依我看,他們火炮一放,城門就破了。事已至此,我們無論如何也守不住了,早早降了吧?!?/br> 耶律阿璉一拍手:“如此就降,我如何甘心!” 韓運道:“不甘心又如何?現在宋軍占盡上風,我們降與不降,他們并不在意。依我看來,杜太尉只怕還不愿我們降呢。所以他只給一個時辰,若是還不降,就要攻進來了?!?/br> 耶律阿璉沉默一會,抬著看著眾人,道:“這么說來,你們都決定降了?” 蕭圖古辭等人一起點頭。他們雖然沒有商議過,卻都是這心思。一天半的時間,外城和內城就全被攻破了,哪里還守得下去?早早降了,收拾家產,想辦法才是。 耶律阿璉看了看四周,無奈地道:“既然如此,那就降吧。但愿宋軍說話算數,不要進了皇城之后再為難我們。到開封府做個富貴員外,哼,宋人以為對我們是多大的恩典嗎?”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國家亡了,能做個富貴員外,或許真是恩典吧。 第156章 兩說 站在皇城外,杜中宵看著城樓巍峨,對劉幾道:“大定府依開封府而建,連皇城也學了來。這皇城正南門雖然比不得宣德門,氣勢也是極為壯觀?!?/br> 劉幾道:“契丹人要學中原氣象,自然不惜力氣?!?/br> 說完,兩人并肩站在城門下,看著南邊寬闊的街道,一時沒有說話。 耶律阿璉一眾人投降后,杜中宵讓他們帶著各自財產出了皇城,另外安置。另派了一百士卒,駐守皇城。非有詔命,不得擅自入內。杜中宵自己,就只到了皇城門外,沒有進去。 一座皇城,建得再好,還能比得上開封府的大內?杜中宵沒有那么強烈的好奇心,非要進去看一看不可。這里是皇城,雖然對現在的杜中宵來說什么都不是,但他還是避嫌。 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去年開始,杜中宵的功績達到了人臣頂峰,對權力卻生出一股倦意。依現在杜中宵的名望功勞,回朝之后,應該必然被升為宰相。那又如何呢?杜中宵人到中年,已經沒有了青年時的一股銳氣。做了宰相,最少幾年之內,杜中宵也沒有心力再進行大的改革了。 改革,怎么改革?杜中宵覺得自己沒有想好,不想擅自開啟。而不進行改革,做什么宰相?自己四十余歲,年紀尚輕,現在做了宰相,以后的余地就小了。 以后的路,杜中宵還沒有想明白,最近有些覺得心煩。不造反,做臣子不是容易事。當然,宋朝這個朝代,除了非常特殊的情況,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危。最少,杜中宵可以快快樂樂平安富貴的過完這一生,不必擔心兔死狗烹。 看著太陽西垂,杜中宵道:“王凱和賈逵該進城了。我們回留守府,歡慶一番?!?/br> 兩人一起沿著中間寬闊的大道,回到留守府。王凱和賈逵果然已經到了,從里面迎出來。到了客廳各自懷坐定,杜中宵道:“今日上午破了內城,下午耶律阿璉率皇宮中的官員投降。兩天的時間,攻下了大定府這座契丹最大的城池??雌饋?,契丹已經是強弩之末了?!?/br> 趙滋道:“大定府的兩萬守軍已經是契丹剩余的最強兵力。其余兵馬,聽說臨潢府不足萬人,東京道大約有一萬余人。不過,那里女真人作亂,契丹兵力大多在跟他們作戰?!?/br> 杜中宵點了點頭:“接下來應該沒有大戰了。上京和東京,該如何作戰,有想法沒有?” 趙滋道:“我們這幾天商量,為防意外,還是盡快占領兩城為好。不過一北一東,總有主次。上京道的兵力雖少,那里卻是契丹的根本之地,而下治下有許多蠻部,不好對付。是故,欲以王凱和賈逵兩軍北進,劉幾一軍東進。不知太尉的意下如何?” 杜中宵想了想道:“也好。此次只取臨潢府和遼陽府,以及沿路的城市。其他地方,如果契丹將領降了,那就納降。如果他們不降,便就不管。等李復圭暢通了糧道,我們再想辦法?!?/br> 趙滋和劉幾、王凱、賈逵幾人一起稱諾。 杜中宵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我們一起去吃慶功宴!打仗這么多年,如此順利的,還真是少見。今夜諸位不醉不歸,一定要盡興!” 幾人一起叫好。隨著杜中宵到了后面院子里。 此時正是暮春天氣,到了晚上雖有涼風,卻不寒冷。院子中擺下一張桌子,放了幾樣果子,還有一壺好酒。旁邊殺了一只羊烤著,香氣四溢。契丹產羊,這些日子杜中宵吃得有些膩了,只是想換口味可不容易。契丹比不得中原,除了羊,其余家畜少得多。 為什么吃羊?其實簡單得很,常見的rou用家畜中,羊rou最便宜。不是古人不喜歡吃豬rou,也不是認為豬rou是賤rou,這種奇怪的想法是杜中宵前世的人憑空捏造出來的。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豬rou要比羊rou更貴。而且這個年代的豬品種比不得后世,更加難養。 實際上在漫長的歷史中,最便宜的rou,除了一些特殊情況,是牛rou。便如現在的開封府一帶,羊rou要一百文,豬rou要一百四十文,牛rou則只要二十文。當然,便宜沒好貨。這么便宜的牛rou,就只能是病牛死牛了。中國禁宰耕牛,這條禁令一直執行到新中國建立之后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禁宰耕牛,并不是說不吃牛rou了。人不宰殺,牛依然會病死老死,死牛的rou還是要吃的,總不能挖坑埋了。所以這個時候的牛是耕牛,是役用家畜,不是rou用的。真正rou用家畜的rou,便宜的是羊rou。 契丹有豬,大定府作為契丹大城,城中當然也有賣豬rou的??绍娭凶龅檬炝?,一說慶功,只要沒有特別吩咐,就殺一只羊來。有時候,杜中宵也無奈。 各自落座,士卒端了一條烤羊腿來,切成幾大塊。 杜中宵舉起酒杯,道:“且先飲一杯。今夜花好月圓,良辰美酒,大家盡情一樂?!?/br> 幾個人飲了酒,各自放下酒杯,說著閑話。 王凱道:“太尉,此次大定府耶律阿璉等人投降,人數不少。說起來,也僅次于幽州一戰了。不知這些戰俘,朝廷欲要怎么安排?” 杜中宵道:“契丹主要分為皇族和后族,又各自分幾房。這些人里,王公貴族可是不少。如果他們降了,還要安排相應官職,我們大宋的官職可不夠分。所以,這些人降了只做平民,各自帶著家財到開封府做富貴員外去。至于以后如何,那就看他們各人造化了?!?/br> 趙滋道:“開封府里多了這么多富貴員外,府尹可不好管?!?/br> 杜中宵笑道:“有什么不好管的。城中那么多本朝的王侯將相都管得了,還管不了這些人?他們只是有錢而已,可沒有權在?!?/br> 劉幾搖了搖頭:“太尉,這個年月,有錢比什么都好。這些人手中有錢,又有親朋故舊,可以結黨相幫,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如果不敗落,數十年后,說不定就是京城里面的一大勢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