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虎父犬子李守節
李守節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后又把衣服從上到下逐一捋正,方才有功夫看向廳內諸人。 他看著射過來的一道道目光,心里很是尷尬不已,這景象一如他后世點名遲到的樣子,但是無論如何,今天這個衙參他必須參加。 李守節假裝無事地走到武將那一側,拿著小校遞過來的杌櫈坐了下來。 此時大廳內昭義軍文武屬官表情各異,但大都是一副“虎父犬子”的表情。 李守節正是昭義軍節度使李筠的長子,三月下旬李守節突發重疾,人都險些病歿。 節度使李筠無計可施,只得派出親兵四處尋訪名醫僧道,求醫問藥,各種土法秘方都用上了,可惜李守節身子卻始終不得好轉。 畢竟李家仲子少年夭折,李守節若是再病逝,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可就要事實性絕后了。 所以那幾日節度使府上下戰戰兢兢,昭義軍的僚屬更是絲毫不敢犯錯,生怕遭到無妄之災。 或許是眾人愿力深厚,又或許是李家命中不該絕后,李守節最終還是硬生生地挺了過來,只是據說病愈后,李守節的頭腦不甚靈光。 今日一見,李守節這個衙內生龍活虎,面色紅潤,絲毫看不出來他之前是病重不治之像。 而廳內眾人中也只有閭丘仲卿對李守節報以笑意,李守節隨即揚眉回應,滿心歡喜,直到他瞥見坐在正中主座的李筠。 只見李筠面色陰沉,大有一言不合就開罵的氣象,李守節也不敢再放肆,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哼,”此時的李筠心頭浮起了一道無名之火。 節度判官孫孚看當下形勢,也不宜再做議事,于是說道:“今日也無其他要緊事,諸位同僚各歸其職,衙參就到此結束?!?/br> 眾人紛紛起身,準備向李筠作別離去。 “慢著?!?/br> 只見平時怯懦的李守節出人意料地站起身來,出聲制止,他環視議事大廳一周,只見大廳內眾人面上都布滿了詫異之色。 但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畢竟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做點什么。 本來如果可能,他只想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官二代,但無可奈何,歷史上自家老爹和未來的天子勢同水火。 若是歷史無法改變,兩年后,此時的大周名將趙匡胤就要學大周太祖黃袍加身,建立趙宋王朝。 而身在河東的李筠心懷不安和一絲不忿,獨自起兵,光榮地加入了后周三臣這一傳。 李守節作為李筠嫡子加獨子,他不清楚歷史上的李守節,最后的處境到底如何。 但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不會選擇坐以待斃,將求生的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李守節當然是選擇逆天改命,救父圖存。 李筠看著李守節出聲制止,內心頗為驚奇不已,他朝著孫孚看了一眼,慢慢點了點頭。 “不知道,衙內有何事要議?”孫孚朝著李守節拱手施禮道。 李守節作為李筠嫡子,雖然才虛歲十九,但身上已經有了供奉官的官身,其衙內指揮使的差遣更是不容小覷。 衙內指揮使,名義上統領著昭義軍擁有數百名精銳的親軍都,在內拱衛節度帥府,在外保護節帥身側。 若是放在五代初期,衙內指揮使妥妥地是家族內世襲節度使的跳板。 但時代不同了,此刻的衙內指揮使只是個進入軍職的跳板,后面的職銜還得衙內們本人去拼。 因此對于昭義軍節度使的親軍都來說,實際上的統兵官是衙校劉繼忠,李守節只是掛個名字,方便他以后領功受賞。 李守節學著孫孚,拱手朝著大廳內轉了一小圈。 “父帥,列位叔伯,我聽閭丘從事說,偽漢只據有不足十州之地,卻要供養數萬甲兵,加之連年被我大周攻伐,喪土失人,境內百姓苦不堪言?!?/br> “不知道小子說得這一番話,孫從事覺得可有何不妥之處?” 孫孚聞言看了一眼李筠,又朝著下首閭丘仲卿瞥了一眼,方才回道:“衙內所言,倒是并未有不妥之處?!?/br> “卻又不知,衙內所言為何?” “如今,官家征伐淮南,奪得江北之地指日可待。但是若想得淮南之利,新攻下的江北之地就必定需要修養生息數年,來恢復民生民力?!?/br> 李守節越說越進入狀態,他走到大廳中央,朝著其父李筠接著說道:“西邊將蜀人打回漢中,而蜀道艱難,短時間內也必定會和平一段時間?!?/br> “列位叔伯覺得,接下來官家會用兵何處?” 看著李守節抑揚頓挫,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李筠眼里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不止是他,廳內諸人大都直直地盯著閭丘仲卿,探究的意味不言而喻。 閭丘仲卿只得起身解釋道:“衙內這幾日倒是同我議論過,但是只涉及官家即位幾年來的東征西討,卻是并未同我講說這番話?!?/br> 李守節此時異常地尷尬,不由得想,這正主平時得多差勁,整個昭義軍文武僚屬對他另眼相看的,大廳內居然連一個人都找不出來。 得到閭丘仲卿的解釋后,孫孚方才認真地思考起來李守節提出的問題。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南面得到南唐江北諸州后休戰,西面后蜀又暫時打不起,那就只有用兵北面。 孫孚裝模作樣地沉思片刻,方才回道:“衙內,莫非指的是偽漢?” 李守節看著孫孚尷尬的表演,又看著廳內諸人不住地點頭,他方才故作高深地說道:“是,也不是?!?/br> “官家即位以來,不避險阻,迎難而上。偽漢竊據晉陽,惶惶不可終日。然我大周削平晉陽的關鍵,不在河東,而在北邊?!?/br> “衙內說得莫非是遼國?”閭丘仲卿有如驚醒般地站起身來,正好一語道破天機。 看著這個給力的捧哏,李守節心里面默默給他點了個贊。 “不錯,我認為朝廷廟算上,官家在收復江北諸州后,應當會提師北上,收復燕云十六州!” 李守節最后一句話,猶如驚雷,整個議事大廳內,再次出現了詭異的安靜。 李筠也不由得站起身來,來回踱步不停,另一邊不停地瞥著這個今日連連給他驚喜的兒子。 若是此時時間靜止,李守節當真想,把這個議事大廳內有一個算一個,拍著這些人的臉問“還敢不敢小看小爺我了?!?/br> “這才哪兒到哪兒?”李守節得意地看著堂內諸人瞠目結舌的表情。 大廳內無人開口再做糾結,大部分人都在思量李守節一番話的可信程度,也有人漫不經心地盯著李守節走神。 “若是別人還有反復,但是這個官家還當真能做出來這番驚天行為?!崩铙奕缡窍?。 一盞茶的時間過后,李守節坐在李筠對面的杌櫈上再次開口道:“若是如此,諸位叔伯以為,這河東的昭義軍、建雄軍等諸節度使、守臣還能在朝廷上有多少顯眼之處?!?/br> “若是如此,諸位的仕途不要說比不上東京城的禁軍大將,可能連河北、關中等地將吏都比不上。當今官家雄才大略,仕途不進則退,諸位叔伯可甘心附人驥尾?!?/br> “大爭之世,不求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得此男兒身何為?” 李守節的話狠狠地砸在昭義軍文武屬官的腦袋上,如今東京的禁軍強悍難當,平時征伐多做主力部隊,諸鎮節度使的州兵也就是做個添頭,鮮有做主力突破的時候。 而且臨戰調動的節度使,多是戰事地點周邊的幾個節鎮。 若是北漢問題一直處于大周軍事戰略的末尾,那么今后河東幾個節度使、守臣的朝堂地位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