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

    收尾工作又做了一天，第四天返回南城的路上，蘇羽薇作為重點保護對象和謝宥安同坐一輛車，據說更安全，她自己的車則被張靈樞開在后面。

    商務車很寬敞，他們兩坐得并不近，期間謝宥安一直在整理中間人傳遞過來的警方調查資料，并聯系南城地界的修道者，評估合適的解卦場地，看起來，很忙。

    車子穩穩當當地前進了一小時，蘇羽薇終于按捺不住，主動開口了。

    “我能問一下……像你們這樣的修道者，是怎樣對待簽訂契約的妖的？”

    謝宥安修養極好，立刻停下工作，將筆記本電腦合上，身體移動了一些位置面朝向她。

    “蘇小姐為什么問這個？是昨天白鹿找你時說了些什么嗎？”

    “沒說什么，就是……我覺得歸林先生好像有抑郁傾向，雖然這么說有點冒昧，作為外人也不好指點你們家族的事情……”

    “但還是希望謝先生能多關心一下他的心理問題?！?/br>
    “這個……你不用擔心?！?/br>
    謝宥安有些驚訝，想到白鹿肩負著張家人的安危，瞬間理解了蘇羽薇：“白鹿從我幼年有記憶開始，就是這個樣子?！?/br>
    “實際上只要他開口，我們家族也很樂意給他提供心理咨詢，只不過他并不愿意在我們面前敞開心扉?！?/br>
    想起昨天謝歸林求死時的表情，她心里一陣不好受：“那你們可以主動和他交流呀……要是，要是抑郁成結鉆了牛角尖，他想自殺該怎么辦？”

    “這也不用擔心，有契約限制，白鹿無法自我了斷?！?/br>
    “……”

    被禁錮了八百年，連選擇死亡的自由都沒有，光是想想，就覺得壓抑窒息。

    怪不得，怪不得謝歸林會抓住這個機會請求沉岐動手殺死他。

    “蘇小姐？”

    看著蘇羽薇有些難看的表情，謝宥安思索了一會自己話語中可能會挑起怒意的地方，開口詢問：“我知道蘇小姐作為獸醫擁有很多寵物，是不是把對待寵物的情感映射到白鹿身上，所以才會覺得生氣，為他鳴不平？”

    “還是說因為白鹿化身成人形，蘇小姐下意識覺得他是同類，應該得到像人類一樣的平等待遇？”

    “一個擁有人類的外形與智慧的生物，相處的時間久了，難道你們對他沒有除了利用以外的感情嗎？”

    蘇羽薇反問。

    “感情，是有的?！?/br>
    謝宥安笑了笑，沒怎么思考地回答道：“但白鹿不是寵物，也不是同類，他于我家族而言，是生產資料，人與生產資料之間的聯系，永遠都是無法對等的?！?/br>
    “生產資料？”

    蘇羽薇睜大眼，將謝歸林這個有智慧，有思想，有自我意識的妖定性為生產資料，這未免也……

    “可能作為養寵人的蘇小姐無法理解這種感情，那我舉個例子?！?/br>
    謝宥安耐心地解釋：“我們家族與白鹿的關系，像農戶與牛?！?/br>
    “農戶將野牛馴化為家牛，就是希望牛能幫助家庭耕地，運輸貨物，提供載具功能等等，這只牛便是農戶生產資料?！?/br>
    “當然，農戶也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為了牛有舒適的生活環境，農戶會搭建牛棚為牛遮風擋雨，牛需要吃草，農戶會放牛，會收割牧草，牛生病了，農戶也會想辦法為其醫治?！?/br>
    “牛需要勞動，農戶需要保證牛有健康的體魄和充足的精力去勞動，至于牛勞動時在想什么，并不重要?！?/br>
    “生產資料是創造價值的工具，而寵物才是合適的寄托感情的對象?！?/br>
    “這樣說，蘇小姐能理解嗎？”

    謝宥安說這話時沒有顯示出任何自傲或是不屑的神情，他似乎只是平靜地，用中性的話語闡述一個事實。

    這樣稀松平常的話語更顯得他對于妖物的殘酷，但蘇羽薇沒什么立場去指責他。

    因為謝宥安對待自己同類的態度，永遠都是客氣而禮貌的，做事認真負責，即使年紀輕輕身居高位，也從不擺架子，將身邊的人都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他，或者說他們家族，大概都是推崇人權至上的那一類人，從同類的角度看，他們沒錯，只是觀念上有沖突罷了。

    蘇羽薇有些泄氣，想想過些日子謝歸林就要死了，解脫了，也沒了和謝宥安理論的心思。

    “嗯，謝先生，我明白了?！?/br>
    看著蘇羽薇悶悶的樣子，謝宥安心底也有些不暢，于是他開口寬慰：“這次事件結束后，我會好好和白鹿聊聊，要是他有什么心結和愿望，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會幫他解決?！?/br>
    那時白鹿都死了，怕是沒機會了……

    看見謝宥安態度松動，蘇羽薇眼珠轉了轉：“謝先生，其實動物的心理健康程度也是會體現在生理上的?！?/br>
    “要是你們家族都好好聽取妖怪的建議，解開他們的心結，或許他們干活時就能更賣力呢？所以謝先生，回去對簽訂契約的妖怪好一些吧，我看謝五也是一臉不開心的樣子，這樣做事情是很影響效率的?！?/br>
    話術有些拙劣，但謝宥安還是輕笑著點了點頭：“那多謝蘇小姐的建議了，我回去會向家主提議的?！?/br>
    ***

    因為血液的特殊效果，蘇羽薇被看得更緊了。

    在她堅持回家住時，謝宥安直接讓張靈樞一起住進了家里，然后安排白天照料寵物，晚上住旅館的錢錦云也住了進去，農村自建房房間多，不差兩個床位，蘇羽薇根本沒有拒絕的立場和理由。

    回到家看了一圈家里的小寵物們，個個狀態都很好，錢錦云不愧是養魚高手，養爬也適應得很快，就是爬箱的墊材飲水和龜缸里的水換得太勤快了些。

    那些熱帶龜的玻璃缸里，水都是透亮透亮的，與之前有些泛黃的老水大相徑庭。

    “習慣了習慣了，我養小寶珠的時候對水質要求很高，這點子潔癖習慣性地帶到這里來了?！?/br>
    錢錦云見她回來，很是開心。

    “小薇，你養了那么多寵物啊?！?/br>
    張靈樞還是第一次到她家里，看著叁面墻的爬箱和龜缸，有些震撼。

    “嗯，大部分都是收養的，不知不覺就那么多了?！?/br>
    “看起來像小恐龍，酷哦?！?/br>
    那只斷手澤巨蜥的飼養箱是最大最扎眼的，灰白紋理帶著鱗片的皮膚在太陽燈的照射下呈現一種質樸古拙的鈍感，一下就把張靈樞吸引住了。

    她敲敲玻璃門，曬太陽的澤巨蜥懶懶趴著，根本不理人。

    “她吃飽了就這樣，餓了才會過來?！?/br>
    蘇羽薇隨口解釋，心里在糾結晚上要怎樣才能偷跑出去。

    四天前沉麟為了推演出五通神的主腦位置動用了很多次能力，想到很久之前他為了情報信息出門給國內各個供養過他的家族賜福，能力使用過度面色蒼白的模樣，她心里是有些擔心的。

    “錢先生，靈樞姐，你們在這先坐一會，我上去整理一下客房?！?/br>
    蘇羽薇擺擺手，迫不及待地上樓去查看沉麟的分身小黃金蟒。

    ***

    “真的能進去嗎？”

    晚上估摸著錢錦云和張靈樞都睡著后，蘇羽薇反鎖了門。

    枕頭邊，小黃金蟒的身體盤成一團，看起來懨懨的，蘇羽薇問了小黑蛇后，才發現他早想好了對策。

    沉岐在她的房間開了一條通往巢xue的通道。

    時間短，通道入口很窄。

    而且……

    入口還開在她放貼身衣物的柜子里。

    這讓蘇羽薇不得不懷疑沉岐有什么惡趣味。

    “主人，衣柜里目標太明顯，一旦打開就很容易被發現?！?/br>
    “但是貼身衣物的話，大部分人類只會匆匆掃一眼，不會多加翻看?！?/br>
    小黑蛇說得一本正經，蘇羽薇嘴角抽了抽：“那要來的是個變態呢？”

    “我不會讓主人身邊出現變態的?！?/br>
    認命地將內衣一件件拿出放到床上，蘇羽薇俯下身子，抱著小黑蛇朝黑洞洞的入口鉆了進去。

    祭壇上，沉麟的本體大黃金蟒像分身小黃金蟒一樣，懨懨地盤著，連平日見她就甩動的尾巴此刻也是軟趴趴的。

    “沉麟，你還好吧?！?/br>
    進到巢xue里，看見沉麟此時的模樣蘇羽薇就急得噔噔跑上祭壇。

    “jiejie，那天大哥讓我發動了叁百多次能力?！?/br>
    變成粗壯大蛇的沉麟卻是一副委屈羸弱的模樣，腦袋直往蘇羽薇懷里拱。

    “我現在連人形都變不回去了，這幾天只想和你說說話，大哥卻一次都不讓?！?/br>
    “不是有紅果子嗎？你沒吃？”

    蘇羽薇摸著他的腦袋安撫，提出了合理的疑問。

    “吃了……但是不管用，我精力透支太多了……”

    “我給的白?果不都被你藏起來了么?！?/br>
    沉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本體也過來了，一步步走上臺階，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沉麟的謊言。

    “jiejie，你看大哥，明明我出力最多，還對我那么兇?！?/br>
    沉麟更委屈了，大腦袋在她懷里蹭來蹭去。

    “這幾天我都是一條蛇孤零零躺在這里，jiejie回來了要多陪陪我?！?/br>
    “不行，我和蘇小姐還有正事?！?/br>
    蘇羽薇看看虛弱的沉岐，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沉麟。

    “沉麟都這樣了，我們晚一些再……”

    話沒說完，沉岐臉上忽然露出莫名的微笑，濃郁的黑氣迅速溢出，將沉麟綁了起來，其中一縷探了出去，像是在找些什么。

    “大哥，你干什么……”

    話沒說完，沉麟的蛇嘴就被黑氣纏繞著掰開，只見那一縷探出的黑氣拿回來的東西是幾個酒瓶，沉岐拇指一推，瓶塞開了，然后直接把深紅色的酒液往沉麟嘴里倒。

    白?酒濃郁的香氣彌漫，沉麟掙扎著，沒被黑氣纏住的蛇軀都快要擰成麻花了。

    蘇羽薇看得目瞪口呆。

    這……算不算是家暴？

    沉岐下了血本，陳釀一連灌了叁瓶才松開纏繞的黑氣，但效果也是十分明顯的，松開桎梏后沉麟瞬間就變成人形。

    “現在精力補回來了，人形也能變回來了，可以跟我和蘇小姐去地下室了嗎？”

    “jiejie，你看，大哥他就是這么對我的?！?/br>
    變回人樣的沉麟抱著蘇羽薇控訴，像金毛大狗狗。

    “好了好了，待會再陪你，我們先去地下室?！?/br>
    摸摸沉麟的頭，蘇羽薇憋笑憋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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