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的睫毛在發顫,另一只手用力攀在桶沿,身體幾乎俯成九十度,顯得腰肢格外勁瘦。 這是一個很被動的姿勢,沈凌夕目光與慕長淵持平,有些狼狽地偏過頭不看對方。 他忽然想起:若是相認,會不會又變成兩敗俱傷的結局? “……”沈凌夕生平第一次猶豫了。 地獄魔尊命數終結,身死道消,仙界修士奔走相告,消息毫不意外地傳到三十三重天上。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仙界大擺慶宴時,玄清上神卻獨自去了鬼界黃泉。 這是他第一次并非為天下蒼生而踏出神殿,還特地避開了眾仙和鬼將。 地獄之火如瀑落下,他下黃泉時,霧瘴四散,雙月高懸,雄偉華麗的神月宮消失不見,一大片曼殊沙華在空地處沐浴著慘白的月光,潮熱的空氣中隱約傳來“花葉兩不見”的縹緲歌聲,像是哭泣招魂,陰風挾裹著瘴氣呼嘯著吹向遠方。 天道魔尊的魂魄歸于天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上神只能攥緊手里的問心笛。 而客棧房間里,沈凌夕內心似乎也不平靜,沉璧躺在隱秘克制的粼粼波光中。 在rou眼看不見的地方,道心裂痕內的guntang巖漿叫囂著向外涌溢,仿佛隨時破開桎梏,將世間最堅固的天道之心徹底粉碎。 沈凌夕強壓住念頭,閉眼要抽回手時,慕長淵的嗓音帶著呼吸輕拂耳尖,唇瓣幾乎貼到耳廓,只要再貼近一分就能把圓潤細白的耳珠含入口中。 沈凌夕聽見他說:“色相不過是皮囊,仙君驚才絕艷,難道還怕動搖道心,平白多出一場情劫?” 這話不知怎么戳中了沈凌夕,他猝然抽手,水面“嘩”地一聲濺起水花。 慕長淵眼角淚痣就跟要燒起來似的,他輕輕抹掉側臉的水珠,笑著說道:“你這胳膊又長又直,不拔火罐可惜了?!?/br> 沈凌夕:“……” 憑著魔尊多年對敵的經驗:沈凌夕應該生氣了,氣得都瞳孔地震了。 貪嗔癡恨愛惡欲,惡念自七情誕生。 從來沒有誰敢如此放肆,妄想玷污天道圣潔,勾動上神的惡念。慕長淵心知再過些年,沈凌夕的道心就跟不銹鋼似的,相比起來,眼前氣得說不出話的這位就可愛得多了。 魔尊一掃剛才的郁悶情緒,心情大好:來日方長,自己有的是時間挫磨他。 沈凌夕后退一步,似乎要刻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酒紅色的藥液順著袖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滲入木板中,洇成一小塊陰影。 他皺著眉頭,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沒說出口。 ** 欺負上神的現世報來得也挺快。 慕長淵盯著眼前的大碗看了半晌,疑惑地抬頭問:“這是什么?!?/br> 擇一清脆答道:“湯面!” 確實是湯面,實至名歸,除了湯就是面,湯上連片蔥花都不漂。 慕長淵難以置信:“我是病人,你就給我吃這個?” “少爺您忘啦,三十六種食物藥性相沖,加上您不吃的四十九種,剩下能吃的就只有湯面啦,要不我再給您盛碗白米飯配著吃?” 慕長淵:“……” 擇一幸災樂禍:“這就是挑食的下場?!?/br> 慕長淵不服:“沈凌夕吃什么?” 書僮理直氣壯:“仙君不食人間煙火,辟谷了?!?/br> 魔尊大受刺激。 凡人的智慧在美食研究方面體現得淋漓盡致,慕長淵向來放縱口腹之欲,前半個月的清湯寡水已經是他對這具病體最大的尊重。 然而今天趕了一天的路,加上剛欺負完沈凌夕,連帶著胃口都變好了,這會兒卻只能對著毫無賣相的湯面干瞪眼。 得虧魔修不需要證道,否則慕長淵的道心能碎成餃子餡。 他十分懷疑擇一是專門來替沈凌夕出氣的。 慕長淵問:“沈凌夕在做什么?” 擇一答:“打坐?!?/br> 打坐是為了靜心,慕長淵總算稍微氣順些。 他拿起筷子挑出兩根寡淡的面條,忽然疑惑道:“你該不會連鹽都不放吧?” 書僮:“醫宗大人說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br> 慕長淵:(╯‵□′)╯︵┻━┻ 他把筷子一甩,“不吃了?!?/br> 那可不行,必須吃。 擇一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動之以情曉之以慕夫人,反正非勸動鬧脾氣的魔尊吃完不可。 慕長淵一邊委屈地吃著面,一邊惆悵地望向遠處華燈初上的街道。 魔尊決定今晚給自己開個小灶。 ** 仙修每提升一個境界就要經歷一場劫難,天劫有強有弱,并且和道心直接關聯——道心越強則天劫越強,但倘若道心不穩,較弱的天劫也能將修士劈得灰飛煙滅。 沈凌夕離位列仙班只有一步之遙。 他靜心打坐時察覺到境界又有突破的征兆,于是停下調息,決定進城內轉了轉。 云城不宵禁,夜里游人如織,長燈如龍。 逛著逛著又覺得十分無趣——他始終不明白魔尊為什么那么喜歡人間。 凡人壽命極短,要用有限的生命貪圖享樂或者較真內卷,慕長淵都已經是天道魔尊了還陪著他們一起卷生卷死,樂此不疲,這是上神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慕長淵不僅自己玩,還喜歡叫沈凌夕下凡一起玩,每次人間被他卷得民不聊生時,玄清上神總是要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