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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暖春,陽光大好。 李之勉抱著六歲大的雪兒走在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擦肩而過。小販的吆喝聲不停,買菜的、砍價的,嘈雜聲不絕于耳。 “哥哥,這里好臭啊。我們快些走吧?!毙⊙﹥耗笾亲尤鰦?,在他懷里蹬起腿來。 “別鬧!”他摸摸雪兒的頭發,告訴她不聽話中午沒飯吃。 雪兒撅著嘴,可憐巴巴瞅著他。李之勉自顧自在周圍搜尋著,不予理會,雪兒氣不過,臉別過一邊,哼唧哼唧,一臉傲嬌。 她再睜眼一剎那,眼前一位屠夫正霍霍磨刀,一刀斬下案板上帶血的生豬蹄兒,斬成兩半。 雪兒心里一揪,仿佛被砍的是自己的手,腦海里畫面閃現,總覺得自己的手仿佛也在疼。 她哇得哭了。 李之勉聽見哭聲,見到屠夫拿刀斬rou,忙遮住雪兒的眼。這才匆匆離開。 “別怕別怕,我在呢。沒事了啊,小阿雪莫怕?!彼呐难﹥汉蟊嘲矒岬?。 雪兒又聽見哥哥喚她“阿雪”,醒醒鼻子擦干眼淚。 “阿勉哥哥你又叫錯啦!是‘雪兒’不是‘阿雪’!哼!” 李之勉哈哈干笑兩聲:“是是是,哥哥錯了、錯了哈?!?/br> 他帶她回了家——一座鄉間小屋,坐在院子的梅樹下。 阿雪趴在他腿上,歪著腦袋看他,忽閃忽閃的杏眼兒煞是可愛。 他拉過雪兒軟乎乎的小手,摸摸掌心那顆朱砂痣,問她:“你知道嗎,從前有個jiejie跟你一樣,掌心中央一點朱砂痣,也有一雙像你這樣水靈兒的眼睛?!?/br> “是誰是誰?是哥哥的心上人嗎?” 李之勉抬頭望望梅樹,尚未開花,光禿禿的枝椏交相錯節。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可好?” “好??!雪兒最喜歡聽故事了?!?/br> 他抱起雪兒,娓娓道來—— 城南鎮。 楊家大門前被擠得水泄不通。 一行人罵罵咧咧,用石頭砸門的、往門上潑糞的,帶頭的富商大腹便便,面帶怒色地嚷嚷:“你個畜牲!開門!” 楊老爺躲在門后焦急地來回踱步,心里有冤無處伸,叫苦不迭、叫苦不迭啊。 她被阿娘藏在枯井底,藏起來。外面的人很快撞開了大門,呼啦啦擁進來,富商隨手撲倒楊老爺,腳踩著老人的手來回蹂躪,面目猙獰,惡狠狠地朝地上兩鬢斑白的老人啐口唾沫:“狗東西!敢告我!今天燒了你全家!”楊老爺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曾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卑鄙小人一早便和官府串通一氣,根本不會有人理會他的無辜。他看著自己夫人卑微地跪在富商腳下乞求著給他們一條活路,頭磕破了血,滿眼辛酸。其余人搶的搶、砸的砸、搬的搬,轟隆隆一陣嘈雜。男人一腳踢開楊夫人,她昏了過去。 是要家破人亡了。 楊老爺掙扎無力,一位帶刀侍衛給了他一個痛快。 劍拔努光,飛鏘出鞘,朱紅飛濺。 那一刻,枯井下的黑暗吞沒了她的淚水,也連著生的希望一并吞噬。 也許過了兩日,也許更久,外頭貪玩的孩子齊拉力將井蓋揭開,久違的陽光刺激了她的臉,微微睜眼,尚殘存一絲氣息。 “??!有怪物!快跑!”不懂事的毛孩子朝井底扔了幾個石子兒踏著遍地廢墟屁顛屁顛地跑了。本沒有氣力去呼喊,不過眼下的情形倒讓她有了求生欲。她敲打井壁制造響動,沙啞著嗓子微弱地喚著:“有、有人嗎......救救我吧......” 良久,才有個經過的少年救了她。她上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廢墟,曾經的宅院盡數燒毀;面色蒼白,嘴唇干裂,雙目無神...... 麻木。 少年將她帶回京都的府中養傷,一段時日后便恢復得與正常人一般無二,少年每每瞧她,總是面泛紅暈,如醞佳釀。 原來少年是京都某官人家的兒子,姓李,字之臨。 她告訴少年,叫她阿雪就行。 嗯,是個好名字。少年摸摸她的頭,便是欣慰地出門了。 寄人籬下,總歸不是白吃白嫖的。掌事夫人瞧她生的白凈,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明眸惹人憐愛,也是識些字的,是以這丫頭先前定是稍有背景的,至于何以落得這般田地,倒無人關心。就只叫她干些端茶倒水的簡單活兒,雖無月錢,管吃管住倒是好。 夜深人靜,月上中天;少年想起吃夜宵來,借著個由頭召她過去。她輕敲敲少年書房的門,待允了方將吃食端放于書桌旁。 他一手托腮一手翻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嗯,你來了啊——”小心翼翼地合上書后,他溫柔地問候她可曾疲憊,她低頭輕聲應著:“不曾?!?/br> 于是乎,少年饒有興致地讓她留下一起剪蠟,消遣消遣漫漫黑夜的寂寞時光。 “你可曉得,我聽聞有些夫妻太陽落山后會在一塊兒剪蠟,兩人的燭影映在紙窗上,搖搖曳曳,頗有一番詩意?!鄙倌曜屑毤糁?,全然沒在意她羞紅的臉,她瞧著少年劍眉星目,微微一笑梨窩蕩漾,不免心生歡喜。 翌日,她又去給少年沏早茶,見他看書看著入迷便不忍打斷他,輕輕將茶水擱在一旁,落桌一剎那少爺伸手拿筆不慎將茶盞打翻,糊了書紙灑了墨硯。 “你來時怎地不吱一聲,書都潮了......”他看著紙上糊了的字啊擰巴個眉毛嫌棄道,雪琴趕忙認錯。 “也罷,見你這幾天新來的不懂規矩,下次留心些便是?!?/br> 她正要走,卻聽見少爺冷不丁道一句:“最近怎地奇奇怪怪,東西放得不對哦——” 嗯,他怎地自己糊涂了還說什么奇怪,見鬼了、見鬼了不是! 分明自己在府上待得有些時日了,也是少爺救的自己,為何裝作不熟——也許是怕白日里讓人瞧見了說閑話,畢竟是不好的。 后來常常是白天冷淡得很,每每夜深人靜時,少年偷偷去尋她,偶爾帶她去書房,可多數時候抱著她飛上屋頂看星星,晚風輕拂,一雙各自孤獨的背影彼此依偎著。 “阿雪,你家父可是姓楊?”少年將她有些寒涼的手捂在手心,她有些不好意思。 “嗯,你怎么知道的?我并未向人提及我家里的事?!?/br> “無妨,那日我去城南辦些事,途中一直聽人議論一楊姓人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br> “然后你便好奇去看看,這一瞧就發現了我?”她看看月亮又摸摸這屋上瓦片,有些涼。 “嗯......剛好扯出一些事來,對我挺重要的,想著或許有些關系,能否從中查出端倪,便去了?!彼鋵嵾€有話藏著,或許這事對她也很重要? “你不好奇嗎?你家人——”他欲言又止,覺得不便揭人傷疤。 “其實好奇又如何,我只曉得家父枉死,我無依無靠,能如何?”阿雪緩緩起身,踩著瓦片咯吱響,雙手圈起月牙,喃喃道:“好比這月亮,殘了便是殘了?!?/br> 少年瞧著她纖瘦的身影,在柔和的月光下,有些孤獨,有些涼薄。 “從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依靠——”他牽起她的手,抹去她兩行清淚,鄭重地訴說著。 我便是你的依靠。 一晃八月十五,京都的圓月兒高高懸掛中空。月灑清輝,晚風和細,院落的墻壁上映射著婆娑搖曳的竹影,好似一幅墨竹圖。金桂的清香飄悠悠啊,前廳傳來少年一家爽朗的笑聲,她不禁想起曾經的家也似這般歡鬧,如今物是人非,卻是欲語淚先流、淚先流啊。 少年瞧見后院里她孤零零的背影,上前安慰,拍拍她的肩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后來她找了個機會向少年表達謝意,繡了荷包小心翼翼遞給他。 少爺用余光瞥了兩眼,擱下書本一臉疑惑地望著她:“我不曾做過什么,你說要謝我,是何緣故?”他拿過荷包仔細端詳,便是扔給她:“拿回去吧,我不需要?!鳖D時她心里拔涼了好一陣,大好的興致仿佛被一潑冷水澆了個干凈。她回過神來撿起荷包,緩緩開口:“便是要多謝您這些時日對我的照顧,陪我剪蠟、看月色......也謝謝您愿意將我視為知己......”她尚未說完,少爺一口茶水險些沒噴出來,很是無語,好笑著道:“噗......小丫頭好好干活,工錢我叫大母多給些便是,莫要胡思亂想、自說自話那些個不著邊際的事......” 唔,那日屋頂同自己說的話只是玩笑嗎?又或者,她感覺少爺很是反常,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般。 可來這府上許久不曾聽說少爺有什么弟兄,府里的媽子曾怒瞪她,信誓旦旦地說:“荒繆!我在府上干了十載從未聽說這府上有第二個少爺!不想掉腦袋莫要再提此事!好好干活!” 這晚她迷迷糊糊中來到一處院子,黑燈巷口,偶爾烏鴉叫兩聲打破了寂靜。門口長了半腰高的雜草,那牌匾上寫著“別亦閣”。想不到這府中尚有這等荒廢之地......寒冷的夜風刮得地上的枯枝落葉嚓嚓響,她打了個寒戰,有些瘆人。 突然,一只手倏地拉過她,慌忙中撲進他懷里,溫熱的胸口貼著她的臉頰,那寬大的手掌手心里的余溫將她的心一并暖了去,胸口有些砰砰跳,耳朵根子也熱了。 “這里不安全,以后莫要再來......”少年輕撫過她額前的發絲,語氣有些嚴肅。他焦急地拉她去了別處,七拐八拐隔的很遠,似乎在隱瞞一些事情,不想讓她知道似的。 她微微點頭,得虧夜色遮掩了一切,否則自己羞紅的臉要是被瞧見了可不好。 “少爺......我——”她正要提起白天的事,卻被少年一指點住唇瓣,他在耳邊輕輕告訴她:“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時,就喚我之勉可好?我希望它成為我們的秘密,不想他人曉得?!?/br> “嗯?!彼c點頭答應,“之勉......阿勉......”聽到阿勉的一剎那,少年將她手握得更緊些,很歡欣地笑了,梨窩染上了臉頰,看得她愈發臉紅;白天的悉數冷落早已拋諸腦后。 少年帶她飛去城外一棵白樺樹上,坐在樹上看星星。 “若我有什么閃失,你可會擔心?” “嗯?你能出什么事,這不好好的么?”她疑惑著,忽然腦子里閃過一個激靈:“哈哈,你要是出事了,我直接把你裹起來拿去喂——” 說時遲那時快,阿勉忽然捂著胸口痛苦地呻吟著,死死握著她手,額角青筋突起,豆大汗珠往外冒。 “阿勉!”她將痛苦萬分的少年攬入懷中,心里仿佛有千百只螞蟻在啃食般,難受。 朦朧淚眼里她瞥見阿勉嘴角鮮血吐露,沾了她滿手。 “我......我其實生來便有頑疾,大夫曾斷定我活不過十七歲——最近越覺疲憊,時??┭?.....咳咳......一想日后你我天人永隔,委實惶恐......阿雪,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這最后一次相見,我......死而無憾了?!闭f完手一松,便這么歿了。 竟是歿了。 她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始終沒有醒過來。 不敢相信先前意氣風發的大活人這么短時間里就去了,她一時傷心過頭,不小心突然滑下樹。 “啊——!”她嚇個半死,阿勉迅速凌空抱住她,倏地落地。 “你騙我!”她錘著他胸口又好氣又好笑。 “哈哈......誰叫你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擦擦嘴角血漬,得意洋洋。 “這是雞血!噗——”阿勉干干笑了兩聲,隨即從懷里掏了把扇子出來送給她。 “我看這上面的詞跟你挺配,就買來送你了?!逼鋵嵥麤]告訴她詞那是他自個兒題的。 阿雪展開折扇,借著淡淡的月光隱約瞧見梅樹的輪廓,傲立于風雪中,挺拔勁然。 少年喜臘梅。 日子倒就這么過著,少爺白天極少在府中出沒,偶爾碰到幾次,她面泛紅暈,有些害羞。 少爺被她莫名其妙的反應攪得極不舒服,委實頭疼。 這天她臨時奉老主母之命去招待貴千金,事發突然她十分匆忙,途徑后花園時與少爺撞個正著。 “你不長眼睛??!”長久埋在心中的積怨這一刻爆發,他撿起碎成兩半的玉鐲,很是傷情。 她嚇得連忙跪下,一個勁地認錯。 “就那么想引起我注意嗎?可真是煩死了!”被一番數落后,阿雪心里又傷情又焦急,也不管什么規矩,一骨碌起身,不巧迎面走來一妙齡少女。 “你這跟下人又生什么氣?臨哥哥?!?/br> 膚若凝脂,紅妝粉黛,小模樣還挺標致——若是沒錯,就是那位客人。 “我來了,去給我沏茶吧?!彼熘贍數母觳?,冷冰冰吩咐阿雪,用余光瞥一眼這婢女,無形中有種厭惡感。 “景兒你別這樣,讓大母瞧見了不好,傳出去有失體面?!弊焐线@么說著,身體倒是很誠實地靠上去,拉著小手,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兒。 她心里隱隱抽痛,好似萬千根鞭子抽打。 這些天怎地沒找自己,有要事商辦,合著這要事就是撩撥小娘子。 竟是自作多情了,滿心歡喜那么久,便是替別人做了嫁衣。 那夜她獨自尋來梯子,爬上曾經常??丛铝恋奈蓓斏?,想著她和少爺的點滴——到頭來一廂情愿了。但是哪怕他心里有半點她的位置,插足了他二人的感情自己也是極不愿的。 轉眼寒冬臘月,北風卷地,大雪紛揚。少年曾告訴他自己喜臘梅,她便折了些擱在書房,每每伴著梅香閱文,少爺定會歡喜罷。 盡管自欺欺人,她仍希望他心里能有一點自己的位置,哪怕一點也好。 阿勉許久沒來這書房,忽然嗅到臘梅的幽香,遂摘了幾朵藏在懷里。 少年淡淡笑著。 她原以為這花會使人高興高興,不曾想沒幾天少爺嚷著把花扔了去,滿地的殘枝焉梅,她瞧著有些心疼。 少爺曉得是她將書房弄得花香花氣的,嗔怪了兩句,自己生平最討厭這些柔柔弱弱的東西。 “誰叫你弄來的?我最痛恨的便是這紅梅你不知道?”少爺捂著口鼻呵斥她,腦子里回憶起多年前一個人,很不愉快。 “可是先前明明說喜歡的?!彼桃獾拖骂^,免得沖撞了他。 “我?我何時說過!荒唐!”他黑著臉質問。當年若不是大母阻攔,他早早便差人將院子里的梅樹砍了。 此時,掌事夫人七拐八拐過了走廊到這兒要“看一出好戲”。老遠便聽見她尖著個嗓子大笑,既見時早已昂首扶額,肚子一陣抽搐,金銀鍛造的發飾搖搖墜墜,晃瞎人眼。 “小丫頭,我瞧你尚幾分姿色才叫你伺候我兒,麻雀便是麻雀,飛了枝頭也只是飛得高些的麻雀——”她忽的嚴肅了神情,坐下身子喝口茶水,“我兒是什么身份,你又算個什么東西?!?/br> 她便是退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兒。 既至深夜,少年悄悄來尋她。 阿勉思念許久,有些興奮。 她看見阿勉時既驚喜又惶恐,神情復雜,良久才壯著膽子道:“......阿勉——你知道我如今這么喚你心里又想了多少嗎?”她閉上眼,深呼吸,拿起床沿邊上的花——今日被少爺扔掉的殘枝寰梅湊到鼻尖兒,“有時覺得,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你看,當初我將它送你之時也沒想過能討到甚個好處,不過因你一句最喜臘月傲雪紅梅,我便摘了去......它們本應在枝頭肆意綻放的。本念著博得君一笑,如今卻換來一句莫要妄想了?!鄙倌暝久髁恋难垌龅?,有些愧疚,又或心有不甘——他藏在衣袖里的拳頭緊緊攥著,指甲掐出了掌心的血也不自知。 “阿勉——我自是曉得你我身份懸殊,斷不能妄想你......”她忍住沒說下去,想了想又說:“每每您讓我歡欣雀躍后又潑我冷水,少爺,你若是覺得玩膩了,去換換別人罷?!?/br> “玩膩了?我——”他百口難辨,欲言又止,這一番話真叫人涼透了心。 “我并未要刻意說這難聽的話來攪得人心煩,你我未免都要難堪了些?!彼畔屡D梅,咳了幾聲接著說:“只是你同我相處,我自是拿你當朋友,可你總這么陰晴不定,一會兒給我顆蜜糖甜了我好半天,一會兒又給猛灌苦口良藥,叫我清醒清醒。那日,你同那景兒小姐眉目傳情......我就是個丫鬟,當真經不起您這么大起大落的,折騰?!彼苍莻€大家閨秀,論起理來也是有板有眼。落魄之時低人一等,命運同她玩笑,骨子里尚殘留些傲氣??扇缃裾f的這番話,心里確實是在抖的,以下犯上,不被轟出府實屬萬幸。 “我從未愚弄過你,三日后我再來找你,我告訴你?!?/br> 她未回答,起身拿出抽屜里那把折扇還給他。 “物歸原主,這東西,我——要,不,起?!?/br> “我既送出去,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少年一把抱住她,喃喃道:“三日后......我有事同你說......很重要,一定要來?!?/br> 時間如期而至,寒冷的夜里,掌事夫人叫她給臥病在塌的老主母送去火盆取取暖。她小心翼翼端著未生火的陶盆,有些不穩當。阿勉告訴她今晚有重要的事同她說——定要赴約的。戌時便在燕鸝園的假山旁會面吧。 一個不留神,府里的老花貓突然竄到她跟前的陶盆里,幽綠的雙目陰惻惻與她對視,隨即嚇得她失手砸了盆,慌亂中踩到自己裙角倒了,跌進一旁冰冷的湖里,大水花子砸的老遠,和著碎冰崩裂出去。 “阿雪!”躲在假山后的少年縱身一躍,直撲撲游向她。 方才冰冷的湖水刺激兩人的神經直打顫,他抱著昏厥的她坐在地上,濕漉漉的衣裳裹著身子。 黑暗中他緊緊抱著她,“阿雪......我在,別怕——” 正要送她回屋,驀地,某人站定在在他們跟前—— 多年未見的長兄。 “呵呵,大老遠聽見這里挺大動靜,不曾想今天遇到個不得了的家伙呵——你可讓我好生驚喜??!李之勉?!彼帎艕诺厍浦鴥扇死仟N的模樣,勾起了嘴角,滿臉不屑。 “怎么,在外面風雨喝飽了想家了?你可別忘了你跟這里已無甚關系罷!”他瞥一眼昏迷的阿雪,嘖嘖嘴:“我說這丫頭是得什么瘋病呢一天天對我心懷不軌,噗——原來是跟你這個瘋狗搞上了呦?!彼浦@個令他厭惡的、同他長得一般無二的弟弟眼下這狼狽樣,定是要嘲諷一番。 “我怎樣,與你何干?你既還記得我們沒了瓜葛,我的事也莫要插手!你想要的別人未必有興趣?!?/br> “呦!狗子居然會吠了??!你不是已經啞了嘛?!彼傻恼Z氣十分刺耳,六歲那年這個李之勉一直高燒未退,昏迷不醒,城里郎中請了遍也無濟于事。 阿娘跪在祠堂祈福了整整三日未合眼。 也是這樣一個冰天雪地里,家父忙于公務無暇顧及弟弟。阿娘憔悴至極,一夜間竟白了大半頭發。 管家帶他前往幾百里外的御靈山,據說那里住著高人。 “少爺,您歇會兒吧,您這樣連奴也是心疼的!”他小小的身軀裹著厚棉衣,小臉凍得通紅。兩腳深陷在雪地里,吃力地上到了半山腰。 “不行!阿娘和阿弟還在等著我?!辈恢懒硕嗑?,那一層接一層的階梯似乎望不到頭。中途不慎摔倒險些滾下去,管家忙拉住他才不至于出事,那小手深深嵌在冰雪里發紫發腫。 既至仙人住處,紫紅色的大門緊閉。 盡管疲憊不堪,還是虔誠地跪下。 凡仙家講究一個緣字,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見到。 他想著,只要自己足夠虔誠,上天會看見的,會的。 管家把一切看在眼里,固執的小少爺如何能被勸得動?只能陪他一起跪著,甚至磕頭。 小少爺暈了。 當他醒來時已經在床榻上,很陌生的地方,檀香悠悠,屏風疊疊。 原來是仙人將他帶進來的,此時他已在自家府上罷。 “少爺,您的努力沒有白費,老天都看著呢?!惫芗蚁矘O而泣,想著事情結束就帶他回家。 當晚,仙人回來同他說了個條件。 “我既有恩與他,望日后能棄紅塵,斬前緣。隨我入山?!?/br> “不要!不要不要!阿臨就這么一個弟弟,若是阿勉離開了阿娘又要傷心了......阿娘傷心,阿臨也會難過的......” 仙人捋捋花白長須,似乎看透一切,嚴肅道:“你會的?!?/br> 他那時并不知道,大病初愈后的阿勉已大變樣。 從前阿臨總是做得最好的那一個,可如今——學堂里,阿勉過目不忘,只一眼便倒背如流,小小年紀寫得手好文章碾壓眾人,朝堂里都曉得李丞相有這么一個“神童”孩兒。 李父對他愈發器重,反觀自己無論多努力,只能換來一句:“尚可?!?/br> 相比之下阿娘也更疼這個弟弟。 那他算什么?一朝一夕,從眾星捧月之處跌落,他每每望見這個自己千辛萬苦救回來的弟弟如今搶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心有不甘。 在嫉妒心的鬼使神差下,他把書房里的阿勉約出來,約到府里極隱蔽的一處。 小阿勉牽著長兄的手,越走越荒涼,門前雜草叢生,抬頭看見一塊橫匾,赫然寫著“別亦閣”。阿臨笑著告訴他:“阿娘在里面等我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哦——我們快去吧?!?/br> 阿勉沒有懷疑,長兄是對他最好的人。 可是阿臨留給他的,是啞了他嗓子的毒藥。 他掐著小阿勉的臉把要灌進他嘴里,汁水從他嘴角滲出,濕了衣襟。 “......額......”他拼命想喊“長兄”,可是怎么也發不出聲,汁水嗆著嗓子咳嗽不停,居然咯出血了。 小阿勉痛苦的淚水和著鮮血順著臉頰下淌。 阿臨顫抖地扔了瓶子,此情此景叫他有些慌亂。然,回想起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他咬咬牙,一步一步走向阿勉。 “阿勉,你莫怪我狠心......可是所有人都看見你!我無論做什么都得不到認可。所以——”他擦擦小阿勉的眼淚,接著道:“所以只有這樣,對你對我才最好......” 昔日之事他斷不愿回想,今日眼前人也是極不愿看見的——心中的怒火已經燃燒:既已離開十載,為何又要回來! “你不感興趣?呵,可是我對你想要的感興趣——這可如何是好呢?!彼胍?,何止權力。 與賢弟十載未見,原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他記得當年父親看見已失聲三日有余的小阿勉很是痛心,一巴掌匡在他臉上:“你為何不看好他!” 李父覺得光耀門楣的大好苗子就這么廢了。 他也哭,哭得心碎。 阿娘把他攬進懷里,安慰著:“不怪你、不怪你?!彼D念一想那天仙人同她說的話,便跟老爺說。 仙人曾說,日后這孩子若是有什么差錯,便帶他過來拜師,但自此便與李家再無瓜葛。 當時沒在意這番話,如今卻細思極恐,李丞相沒有辦法,忍痛送走了孩子。 而阿娘,本就患有心疾,又受了幾番刺激,思念弟弟過度而病倒,歿了。 他含淚看著阿娘的棺材被封死,入土。一行人哭的哭,喊的喊,冥紙撒了遍地,他跪在墓前一動不動。 家父怕事情傳出去惹人議論,便將當年知道這些事的人都塞些銀錢堵嘴,譴得遠遠的,對這朝堂之上則宣稱阿勉得高人點撥,羽化仙去。眾人對此神童的離去雖惋惜,但也慶幸——一來這事兒飯后閑談解解悶倒是有趣,二來這孩子聰慧過人得仙人提點自是可賀,三來自家兒孫將來入仕也少了個厲害的對手。久了此事也無人再提及,如今府中上下都以為,他是丞相唯一的兒子。 而府中大小事宜總得有人cao持,沒過多久家父又娶了新夫人,便是如今和他站在一條船的掌事夫人。 這女子起初不把他放在眼里,百般刁難,可是三四年過去了,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日后想要穩住地位,討好這個少爺是必須的——便將他視如己出,悉心栽培。家里家外一口一個“我兒”,不知道的都以為之臨是她親兒子...... 一晃這么久,這啞巴竟然回來了,還完好無損地回來。 “你請自便?!崩钪阏Z氣十分冰冷,在他眼里,眼前這個人已不是當年那個長兄。 李之臨覺得可笑極了,一個下賤種還敢跟自己談“自便”——這樣藐視他李之臨的手段,真無法容忍。 他忽地止住笑聲,陰森森地望著他腳下的“狗”,緩緩道:“那我可就要——如你所愿了?!?/br> 滿天大雪,府里北邊上荒涼的別亦閣,陰冷潮濕的屋里時不時傳來啪嚓啪嚓的鞭子聲,仆從謹記著大少爺的囑咐揮舞著鞭子嘩嘩嘩——下手定要狠。 “對不住了,少俠?!?/br> 少年被綁在樁子上,咬緊嘴唇,傷痕累累,朱紅斑斑。 阿雪再醒來時,渾身乏力。只覺得自己落水后昏迷了是做個夢,少爺抱著她,一直抱著她,阿雪、阿雪地滿口喚著自己的名。 少爺許久不曾找過她了。白天偶爾碰到,永遠都是板著臉,從未給過一個正眼色瞧瞧——本是那日要解釋,只因自己落水未赴約——結果就這? 冷眼相向,關系更緊張了。 她后悔當初放的狠話了。 這天少爺處理完公務饒有興致來探望這曾經的孿生子弟。瞧他血淋淋的,臉凍得發紫,沒什么生氣。他吩咐管事的下人:“你先給他好生伺候著,可千萬別死了,否則便宜了他,我還要陪他唱出好戲呢?!?/br> “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br> “噗——”少爺陰惻惻地看著奄奄一息的他:“別急啊,到時候你就知道咯?!?/br> 此時阿雪托老夫人囑咐送來尚做好的狐皮大裘,毛茸茸雪白一片。 少爺不在,她只好先進屋等了約莫一刻鐘。 “你來了啊?!鄙贍攧倓偦貋肀愀f話,她聽見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一時有些激動。 “阿勉——我那日不是刻意失約的,你曉得,我落水了......”尚未說完,少爺“噗”地出聲,繼而仰首大笑,再看向她時一臉嘲諷的意味。 “我說錯了就是,少爺你笑什么......”她見少爺這反應,隨即識趣地改口為“少爺”。 “呵——阿雪,”他裝出一臉深情,“我方才有個極妙的主意,不知道哪天成真了后,你和我‘阿勉’會如何?”他故意將“阿勉”說得重重的,湊到她耳邊,嗅到她的體香,聽見她呼吸聲一促一促的,自己竟有些sao動。 阿雪隱約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不是阿勉,不是阿勉。 漸漸少年被養得好些了。 臘月二十這天,大雪漫天,看管別亦閣里的仆人同人到酒館吃酒,幾盞下肚,手腳暖和了,全然忘卻那二少爺。 他逃了。 李之臨這段時間經常找林景兒,積極培養感情來,碰到阿雪仍然沒給什么好臉色。 上元節,滿城的煙花絢爛奪目,少年悄悄潛入府中要帶她去游船,她慪氣,既已有了別人就別打擾她了。 少年直接扛著她跑了。 此時少爺正在屋里訓斥那個看管別亦閣的仆從,一時氣不過那“瘋狗”出逃,將仆從丟了喂后山上的野狼了。 李之臨氣得漲紅了臉,惡狠狠地自說自話起來:“阿勉啊阿勉,你既如此不聽話,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入地獄,我便成全你?!?/br> 城中的江水處,少年拉著阿雪坐在游船上。 煙霧蒙蒙,岸邊的花樓上嬌俏佳人兒輕推窗兒笑顏鶯鶯,花燈隨煙波鋪江水之上。她初見此景,竟是哭了。少年急了,疑惑著道:“阿雪,你哭甚?我莫不是做錯了?”她講她只是感動,許久不曾這么愉悅了,此景美矣、美矣。阿勉摸摸后腦勺,挽著她的手,嬉笑道,你若是喜歡,日后常帶你來便是。 “那日我落水未赴約,你究竟想同我說什么?”這無意間的話竟是刺痛阿勉的痛處,他覺得是自己的懦弱害的她。 “我......我心悅于你?!?/br> 阿雪喜極而泣。無意間發現少年手上莫名其妙多了幾道傷疤。 “阿勉,你這怎地弄的,這些天你都怎么了,白天我也不敢同你走得近?!?/br> “沒事,之前外出狩獵不小心掉了陷阱?!?/br> “你莫要胡說,這寒冬臘月,上哪打獵?”說著一把拽過他手臂,阿勉唏噓了幾聲。 當即掀開他衣袖,盡是結痂的傷口。 她急了,原來這些天疏遠自己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想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