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蕭淮的目光看似也落在紅梅高臺之上,只是周身氣壓卻是越來越低。一旁侍候的秦興越發小心翼翼,緊張地用眼角余光往郡主那邊又看了一眼,頓時眼角一跳。 只見宋大人又端起一甌熱酒,送到了郡主唇邊。而郡主居然就直接順著宋大人的手,喝了! 秦興心頭一緊,只覺得身旁的殿下整個人似乎都繃緊了。 雪花飄飄揚揚,秦興卻覺得自己額頭汗津津的,他甚至都不敢抬手擦一把,只躬身一動也不敢動,規規矩矩侍立在一旁。 聽到蕭淮淡淡的聲音:“酒?!?/br> 秦興趕緊像解了凍一樣,躬身取下小火爐上正溫著的酒,小心翼翼給殿下倒了。 轉眼,才滿的酒杯就空了,遞了過來。 秦興趕緊又倒。 又是一飲而盡。 面對著殿下再次伸過來的空酒杯,秦興覺得這次自己后衣衫都被冷汗浸濕了。 蕭淮目光依然望著高臺方向,只擎著酒杯的手伸在一旁。 秦興再次滿了杯,見殿下又是一飲而盡,必須勸了:“殿下,宴才開始,這酒當慢慢喝才是?!辈蝗换屎竽锬镏馈?。 蕭淮握著空酒杯,目光冷冷看著高臺,微微抬著的下頜,線條優美,透著淡淡倨傲。 高臺上頂棚撤去,大雪紛紛落下,在紅梅大雪之中,一舞收尾。美人抬了頭,半遮面容的輕紗落下,露出了她那張傾城絕色的臉。 滿場一靜。 眼前一幕,說不出的震撼。 宋婉轉了頭,見郡主看向舞臺的一雙眼睛猶如落了星辰,亮得驚人。 再往郡主身旁一看,宋婉一滯。 只見她家大哥正慢條斯理往一個青玉手爐里加炭,每一個動作都做得非常認真,末了還不忘擦了擦手爐,這才換下了郡主懷中的手爐。 在這樣眾人都因為驚艷失聲的時刻,他在擔心郡主的手爐不夠熱..... 一時間,宋婉竟然不知道對此該作何評價。 宋晉抬眸,對上了宋婉盯著他的視線,輕聲道:“你的手爐也不熱了?” 如此動人心魄的絕美一舞,誰還能顧上手爐。宋婉也是這會兒才覺出懷中手爐確實沒有那么熱乎了,她愣愣遞了出去。 宋晉接過來,卻是一轉,把手爐往后頭看呆了的雨落手里一送,輕聲道:“你家姑娘要加炭?!?/br> 雨落這才回神,忙哦哦接過。 宋婉:..... 直到高臺上美人離開,失神的諸人才慢慢回神,紛紛贊嘆剛才的驚天一舞。只這一舞,今年冬天接下來的宴會,便都注定無法超越了。更不要說還有這樣好的酒,這樣巧妙的布置。 月下見此一舞,心中激蕩。本來要尋另一邊的宋婉表達內心驚嘆,她還沒轉頭,宋晉簡單兩句話,立即讓月下亮著眼睛點頭,激發了她蓬勃的表達欲。 宋晉微微傾身,含笑望著她,聽得認真,不時輕輕點頭。 月下見自己所感為宋晉理解,頓時一雙眼睛更亮了。 飄飄揚揚的大雪在下著,傘下兩人,一人說,一人聽。 四周不少人都悄悄停了說話聲,忍不住看了過去。 祁白芷嘴角含著笑意看著,這時拿起自斟壺,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熱酒。端起酒杯,才往上首太子殿下處看過去。 蕭淮捏著空酒杯,依然微微抬著下頜,臉上是他慣常似笑非笑的表情??床怀鰟e的來。 只有站在蕭淮身邊的秦興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離得足夠近,能看到殿下捏著酒杯的手指關節處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只敢落在殿下手中的青玉酒杯上,心里愈發緊張,好像下一秒這個酒杯就會突然裂開。 殿下幾次看過去,郡主根本一點反應都沒有,只知道望著宋大人,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悄悄話好說! 秦興終于還是忍不住抬手抹了額頭,壯著膽子開口:“殿下——” 青玉酒杯“當”一聲被蕭淮擱在了青玉案上。 秦興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大不小的動靜,在周圍人俱都壓低聲音的大雪中格外分明。下首所有人都看向了上首蕭淮處。 只有—— 秦興緊張看著不遠處還湊在宋大人耳邊說著什么的郡主—— 就見宋大人說了句什么,郡主才停了話,轉頭看過來。 雪簌簌落著。 隔著大雪,秦興都能感覺到郡主看過來的目光,平靜,冷淡。 明明站在熏籠旁,身側還有不止一個火盆,秦興卻覺得后背再次有冷汗冒出,冰涼一片。 蕭淮目光穿過大雪,看向對面人,這才重新看向眾人,慢慢道:“難得大雪美酒,諸位好興致!” 說到“好興致”,秦興從中聽到了切齒咬牙之聲。 “枯飲未免無趣,孤,為諸君——”說到這里,蕭淮視線對上了月下的。 薄唇吐出:“鼓瑟助興!” 說到這里,他朝秦興一抬手,“取孤的瑟來!” 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太子多才,尤擅鼓瑟,世人皆知。但真正親耳聽過的,卻沒有幾人。誰能想到今日一場冬日宴,竟能聽到太子殿下親自鼓瑟,這是何等福氣! 蕭淮那張二十五弦的瑟已經被人取來,青玉案被人抬開。 明黃蟠龍大傘下,黑狼皮褥上,一身紅色錦繡的太子盤腿而坐,那張名“陽春”的瑟就橫在殿下膝頭。 蕭淮抬手一揮,就是錚錚之音,起手就現大家風范。 下頭眾人頓時噤聲,唯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這次,蕭淮沒有再看任何人,只看他手中的瑟。他抬手,秦興端來酒碗。 蕭淮昂首,一飲而盡。 滑落的酒水順著他精致的下頜線滾落,他那雙本就惹眼的桃花眼頓時更加瀲滟,輕輕一抬,就是動人心魄。 掃過全場,輕輕一瞥端坐的宋晉,最后落在月下身上。 月下正捧著手爐,望著大雪。 蕭淮笑了一聲,抬手鼓瑟而歌。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br> 是《鳳求凰》! 大周太子殿下在人前,鼓瑟而歌的第一首,竟然是《鳳求凰》! 雪似乎更大了一些,整個太子府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 諸人只覺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上首玄色狼皮褥,其上的殿下似乎酒意上涌,紅衣飛揚,指尖滔滔之聲,吟唱卻又有如泣如訴之感。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br> 歌到這里,底下一片安靜中不知多少人心中蒼茫,有種想要哭的沖動。 可明明上首的殿下眉眼間都是張揚,嘴角是笑著的。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配?!?/br> 一曲結束。 歌聲停下的同時,錚錚瑟音也同時停止。 只見上首紅衣張揚的殿下白如玉的手一按,徹底收聲。殿下垂著眼,無人能看清他此時那雙瀲滟桃花目中是何種神情。 無人敢探,也無人敢看。 萬籟俱寂,只有雪落簌簌。 心神震動。 呆呆望著他們的殿下。 俊美無儔,恍若天人。 庭院中一柄柄大傘如花開滿院,其下人頭攢攢,更有宮人仆婢無數,此時卻都寂然無聲。很多人此時都升起同一個感覺: 今夕何夕,聞此佳音。 今夕何夕。 郡主府的傘蓋之下,始終沒有再抬頭看過去的月下,緊緊抱著她的手爐,似乎還是冷。 冬天,真的很冷。 直到桌案下,宋晉溫熱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很輕,一觸即分。 月下抬頭,看向宋晉。 宋晉的聲音很輕:“郡主,可是覺得冷了?” 月下搖頭,又點頭。 后側,翠玨唇哆嗦,努力控制著顫抖,唯恐給人看出端倪。她腦海中都是郡主及笄那日,賓客散盡,明月高懸。她陪著郡主來到相約的水榭,殿下說有及笄禮送給郡主,需郡主親自去取。 那夜,殿下為郡主親自鼓瑟而歌這曲《鳳求凰》。 殿下說:“此為定禮?!?/br> 郡主問:“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