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不管是祁國公,還是皇后,都不會看著子禮這樣走下去了。這樣走下去,讓子禮這樣走下去,遲早是他們的心腹大患?!?/br> 秋日的陽光中細小的灰塵輕輕跳動。 月下張著嘴看著外祖母,目光中崇拜溢于言表!原來外祖母這時候就能看出宋大人令人震驚的能力了!有一天,宋大人何止是祁皇后和祁國公的心腹大患!甚至是陛下,都不能輕動! 宋大人是那個扶住大周江山的人! 太后見月下這個樣子,輕輕拍了她一下,“知道宋大人了不起了?” 月下小貓一樣哼了一聲:“我早就知道了?!?/br> “早知道?早還那么鬧?”太后又拍了外孫女一下。 月下咬了咬唇,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問:“那,這時候大禮議,好不好呢?” 好一會兒,太后娘娘沒有說話。目光靜靜看著窗外,好似在看窗外那個璀璨的秋天,又好似在看陽光中跳動的細小微塵。 月下閉緊嘴巴,緊張地等著。 許久,太后道:“能辯贏,就是好事?!?/br> “辯?” 太后嗯了一聲:“哀家還在這里坐著,陛下不會做什么的。他只會讓下頭的人辯,大禮之爭的開始就是大禮辯?!?/br>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月下還是不安地問出了口:“那要是,要是辯不贏呢?” “辯不贏這一場——”太后不覺靠著炕桌,撐著額頭,慢慢道:“接下來,就難了?!?/br> 月下咬唇,前生根本沒有大禮辯。那時候外祖母不在了,趙閣老也不在了,連——連她爹都不在了。大禮之爭一開始就是蕭淮主導,祁國公一黨推動,碾壓式往前推進。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根本不需要辯。 這樣看來,還要辯,就是說雙方還是可抗衡的? “只是——”太后的聲音略顯疲憊。 月下心頭一跳,望向太后,兩手已經攥緊了太后的袖子:“只是什么?外祖母告訴我,我去做,我去努力!” 太后看著外孫女,眼睛里有淚光閃爍。她輕輕摸著月下的頭,撫摸月下柔軟的臉。 月下望著太后。 太后把月下摟進懷里,低聲道:“這樣的辯論,本身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坐在上首看似一言不發的陛下,他的立場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如果咱們這邊沒有一個能夠碾壓式贏得辯論的人,咱們就輸了。哪怕雙方膠著在那里,咱們就輸了?!?/br> 月下立刻從太后懷里抬頭,拉著太后的手:“太后告訴我誰能辯,我去尋!我去——” 太后搖了搖頭:“孩子,這不是你能做的事。那些隱世的大儒,不是你一個郡主可以請動出山的?!?/br> 如果被一個富貴的郡主請出來,對于這些大儒來說,就等于自毀名聲。 太后握著月下的手:“別急,還有趙閣老。趙閣老是三代老臣,他去請,會請來的?!?/br> 月下回握著太后的手,太后的神色讓她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出宮的馬車上,月下始終蹙著眉。 小洛子擔心,輕聲道:“郡主,宋大人一定有法子的!” 月下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前世,為臣,宋大人被認為治世之能臣。為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伤未笕瞬⒉簧瞄L理學之爭,也從不在典籍或者清談辯論上下功夫。甚至到她死為止,宋大人都未曾參加過一次辯理活動。 “更別說,宋大人出身農家,別說跟太子比,就是跟世家子弟比,宋大人也鮮少機會接觸這些大儒?!?/br> 月下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也是為什么明明宋大人什么都強出祁青宴不知多遠,但士林隱隱推崇的始終是祁青宴這樣的廢物!” 小洛子皺眉道:“我明白了,都是圈子。就好像我們太監,也是彼此抱團,形成一個個圈子?!?/br> 月下琢磨了一下:“你說的對?!?/br> “那這個圈子里最有號召力的是——” 月下眉頭蹙得更緊了,慢慢道: “當然是太子。自幼書禮,尊崇文士,又是未來的新君?!?/br> * 月下心事重重地下了馬車,扶著小洛子往內院走去。 才進院門,她就一愣。 梧桐樹下,玄色披風的宋晉正負手而立,抬著頭仰望著這棵掉光了葉子的梧桐。 幾日沒見,第一眼,月下就覺得宋晉,瘦了。 她疑心是自己的錯覺,是知道宋大人染了病,產生的錯覺。 聽到動靜,宋晉轉身。 月下努力控制著自己整個人,卻控制不住那顆已經開始砰砰跳的心。在宋晉目光看過來的一瞬,月下疑心自己肯定是抖了。 她幾乎是在,屏息。 “郡主,回來了?!?/br> 宋晉的聲音,溫和如水,如同他此時的目光一樣。 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種溫柔的聲音和目光,都讓月下有種想哭的沖動。她咬了咬唇,越發站得筆直,很是艱難地才順利說出第一句話: “大人,好些沒有?” 不是錯覺,是大人因這一場風寒,清減了。明明還是一樣溫和含笑的樣子,就是有一種月下說不出的蕭索。 宋晉笑了笑,輕聲道:“已是好些?!?/br> 好一會兒,兩人之間無話。 院子里其他人也都不敢動,不敢說話。 還是宋晉含笑開口:“郡主進宮辛苦,想是需要歇息,臣就先告退了?!?/br> 從那一晚后,月下面對宋晉本就局促,這時聽到對方要走,她根本不敢像從前那樣挽留。她已做到那個地步,還被人家推開了,月下再不容許自己——! 月下立即道:“好。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br> 宋晉一禮,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就斂了。 她沒有留我..... 第一個念頭。 待走了一段,宋晉回頭,梧桐樹下已經沒了月下的影子。 宋晉垂下了眸。 她,在疏遠我..... 第二個念頭。 起風了,吹動宋晉披風,宋晉不由咳了兩聲。 時安趕緊上前:“大人今天的藥還沒吃呢,還是快些回去把藥吃了吧!” 她甚至沒問我,吃沒吃藥。 第三個念頭。 宋晉喉頭發癢,忍不住又咳了兩聲。終于克制住喉頭癢意,宋晉吩咐:“套車?!?/br> 時安:“大人?” 宋晉:“先去尚書府,再去閣老府?!?/br> 大禮議要開始了。 一直到馬車上,宋晉突然輕聲道:“也許,她只是,只是擔心.....”大禮議。 并不是真的要疏遠他。 第90章 接下來的一個月,就連京城的平頭百姓也感受到了變化。城中儒生士人明顯增多,不管茶館還是酒樓,就連歌舞之處蒹葭閣里,都隨處可見爭得面紅耳赤的士子人臣。 京城城門處,越來越多各地名儒的馬車出現。 開始是祁國公府的馬車在城門停駐,祁國公府世子執弟子禮迎名儒進城。后來連閣老府的馬車都出現了,據守城官說馬車內坐著的正是年近八旬的趙閣老!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到底是什么人還需閣老親迎的時候,城門外等候的車輛里多了太子府的馬車! 這意味著進京儒者的名氣是越來越大了。 后來就聽說,東南、北地兩個最著名書院早已隱退著書的山長,分別被兩邊請進了京城。兩位都已是古稀老人,身子骨一個比一個弱,進京路途遙遠,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病死在路上。 當這兩位名儒出現在京城時,朝堂上的大禮議進入了白熱化,最后相持不下。 仁壽宮廊下,宮燈發出靜寂的光。 周嬤嬤匆匆從殿內出來,把一件石青色仙鶴紋披風披在了太后娘娘身上。 廊下的太后轉頭看向周嬤嬤,“翠茹,最后的葉子也都落盡了?!?/br> 周嬤嬤為太后系好披風,扶著娘娘看向了庭院。院中那棵仁宗帝為華陽公主親手所植的梧桐已經這樣大了,光禿禿的枝椏伸展在夜幕中。 太后拍了拍周嬤嬤的手:“陪我去看看朏朏的那棵梧桐吧,當年——” 周嬤嬤扶著太后往旁邊郡主的小院去,聽到太后提起當年,卻并沒有說下去,周嬤嬤只覺心中酸澀。 太后撫摸著梧桐的樹干,只是說:“老了,老了,一開口都是當年。翠茹,一轉眼,哀家七十一了,當年呀,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會成為古稀老人的一天?!?/br> 說著太后招呼道:“燈籠往下一些.....對,就是這兒!” 原來是當年仁宗爺刻下的劃痕,比著小郡主的身高留的。那天小郡主吃的多了一些,挺著小肚子靠著梧桐樹,仁宗爺就一直讓小郡主把小肥肚子收一收,小郡主怎么吸氣都收不回去.....最后小郡主快哭了,仁宗爺本來笑得高興,一看小郡主扁了嘴巴,立即不敢笑了。憋著笑,把小郡主舉高,再舉高。院子里,都是小郡主快活的笑聲,仁宗爺也放聲笑了。 那日的一切,彷佛還在眼前。 太后摸著那道痕跡,笑了:“那年朏朏才多大,兩歲有了吧?這么個小不點,這么??!”笑著笑著,太后的眼睛里就有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