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她終于能開口,說的卻不是畏懼,不是懷疑,甚至不是詢問,而是:“我差點.....差點就闖了大禍.....” 差一點,就不光是她看到!那些跟著她的護衛隊都會看到。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不巧,任何一個念頭,她都有可能帶著人,帶著很多人趕去白石林! 前生宋晉完美無缺的局,今生卻可能因為她的重生反而被毀掉! 聽弄明白月下意思,宋晉好一會兒沒說話,他垂落的手因為克制現出了青筋。 好一會兒,他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終于能夠開口的時候,宋晉努力保持鎮定,他輕聲在月下耳邊道:“正是因為郡主,臣才保住了左臂??ぶ鞑恢?,臣本來是打算用一條手臂來布這個局的?!?/br> 月下知道。 可宋大人卻不知道她的恐懼。 方才夢中,她為了幫宋大人,叫上了護衛隊趕去白石林..... 想到她的重生可能會不僅沒能幫上忙,反而暴露了宋大人的布局,月下哭得無助極了。 怎么有人連重生都不是運籌帷幄,反而差點壞事呢..... 她可太難過了! 在宋晉的低聲安撫中,月下慢慢止住了哭聲。 宋晉這才起身去為月下倒水。 簾外,瓔珞和小洛子已經準備好了溫茶,這時候都看著宋晉。宋晉接過,低聲道:“沒事了,留一個人警惕著?!?/br> 隨之,他端著茶碗進了拔步床。 月下就著宋晉的手慢慢喝了,已經收了眼淚,還不時抽噎一下。 宋晉放下茶碗,單腿跪在床前的腳踏上,蹲身凝視月下。 “郡主,你還沒問我.....”說到這里,宋晉喉結輕輕滾動一下,頓了頓:“他.....為什么會死?” 月下的聲音也很輕,還帶著一聲小小的抽噎。 “他死,自然是該死?!?/br> 房間里很靜,靜得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梧桐葉的聲音。 “大人,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月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知道自己哪里說的不對了。 宋大人是好人,宋大人想讓他死的人,自然就是壞人。壞人,當然就該死了。 宋晉漆黑的眼睛凝視月下,突然,他輕輕笑了一聲。 配著他臉上那道膠條,宋晉整個人呈現出少有的——少年氣。 月下心頭再次一跳。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宋晉,這可是宋大人!重生以來,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那個國之柱石的宋荊州,國朝首輔。 月下幾乎是此時才驚覺,宋晉也才不過二十四歲!比蕭淮還小兩個月! 月下愣愣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頭似乎又落起了雨,淅淅瀝瀝的。 宋晉輕輕咳了一聲。 月下這才回神,不知為何,耳根處微微發熱。她拉起腿上的薄毯,擋在身前,低聲道:“明日還有好些事兒,大人快些歇吧.....” 宋晉輕應了一聲。 月下攥著毯子,再抬頭時只見青羅帳輕輕動。 又一會兒,帳外透進來的燈光一暗。 月下擁著毯子,摸著自己發熱的耳朵,不覺小小呼出一口氣。 * 第二日,京郊有匪害死了徐大人、傷了宋大人、驚了明珠郡主就傳遍了整個京城。頓時說什么的都有,有說確實是山匪的,自家三爺爺就遇見過,丟過命.....也有說,什么匪,肯定是北邊韃子jian細,見朝中大人去查,怕暴露身份索性殺人滅口..... 還有說..... 說什么的都有。 祁國公府書房 祁青宴進來的時候掩不住喜色。 一旁的山羊胡子謀士忍不住笑,心道世子爺平日再是穩重,到底還是年輕,藏不住事兒。不說一個朝廷得力能臣遇害,就單是明珠郡主差點遇險,他們國公府的人也不能露出一點喜色。 看看他們國公爺!始終面色凝重,甚至能看出幾分消沉氣息,這才該是他們當有的反應! 想到這里山羊胡子不由暗嘆道:他們國公爺這才叫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心里再驚喜,但是該凝重的時候就凝重。姜還是老的辣! 祁青宴已親手關了門,請安后忍不住又喊了一聲:“祖父!” 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才說荊州雙璧難纏,結果雙壁之一就遇害了!鐵三角斷了腿,再也穩不住了!怎么特么這么巧,難道真的是天命在他們! 這么想,祁青宴就忍不住這么說了:“祖父,真是天助!” 祁國公看著自己孫子那臉,沒忍住,“狗屁的天助!” 山羊胡子正捋須的手一顫,他跟隨祁國公日久,最擅察言觀色,此時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對了。 祁青宴一愣,恍然大悟道: “難道不是匪,是祖父?” 怪不得! 祁青宴覺得自己看清了一切。 祁國公看著自己這個孫子,再次覺得深深的悲哀,怎么小九就不在了呢..... “你再想想呢?”祁國公問。 祁青宴再次一愣,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猜到了正確答案,這時候只得道:“不管是人為還是意外,這件事無疑對咱們是天大的好事.....”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因為祁國公的臉色不對。 這臉色分明不是好事。 可怎么會不是好事呢! 這時候山羊胡子謀士喊了一聲:“國公爺?” 猜測讓他聲音發了顫。 祁國公坐了下來,慢慢道:“你猜對了?!?/br> 祁青宴看了看祁國公,又看向了山羊胡子謀士,只見后者震驚得眼睛都瞪圓了。就在祁青宴手足無措時,聽到祖父的聲音: “真是飛來橫禍?!?/br> 祁青宴愣愣道:“祖父?” 祁國公狠狠嘆了口氣:“徐律,是我的人?!?/br> 一句話讓祁青宴眼睛圓了,不敢置信道:“可他們.....他們是.....” 就聽祁國公道:“荊州雙璧,沒有錯。伯牙子期,大約也沒有錯?!闭f到這里他看向自己這個長孫,“但是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他們絕不會是簡單的伯牙子期,分明是既生瑜何生亮的當世瑜亮!” 話落,書房里落針可聞。 祁青宴打了個寒顫。 “相比宋晉,徐律家世更好。在宋晉出現之前,徐律一直都是荊州神童,眾星拱月。宋晉有什么?窮到飯都吃不起,聽說徐律父親當年對他還有一飯之恩。想想吧,先是自家門前的一個乞兒,后來是跟自己同進同出的兄弟,然后有一天——,他不僅金榜題名,還娶了大周國朝明珠,那個對于無數書生來生想到不敢想的——明珠郡主?!?/br> 祁國公看行兩人。 書房中兩人俱都一顫。 “第一次見,我就知道!他們之間,有無數縫隙可以進入!在確定了徐律的大才之后,我就更確定了!既生瑜,何生亮!更何況,這個故事里,為瑜的那個甚至只能仰望小喬!如果他都可以,我為什么不行.....”說到這里祁國公閉了閉眼睛,嘴角冷酷翹起:“老夫相信,徐義山一定不止一次這樣想過?!?/br> 書房再次安靜。 就是祁國公也為自己一步步把徐律變成自己的一步暗棋心生得意。也許,只有他的小九,在這件事上,能比他做得更漂亮了。 山羊胡子謀士也為祁國公看人入骨的能力再次驚嘆。 好不容易接受了的祁青宴總覺得自己該說出些什么,說點更離譜更有見識的.....一片冷汗中,他只得扯道:“那會不會是宋晉知道徐律是祖父的人,痛下殺手.....” 說到后頭他自己都熄了聲。 果然祁國公狠狠瞪了他一眼:“做事不能靠猜!你都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宋晉怎么能知道!他是妖啊他!” 祁青宴縮了縮脖子。 宋晉殺徐律,確實離譜到自己說出來都覺得自己離譜的地步..... 不過誰讓祖父瞞了這么大一件事! 祁國公又嘆了口氣,“不動,才能藏住這枚棋子。本來我是留有大用的,結果.....天不助??!” 藏了兩年,結果嘎嘣,死了..... 山羊胡子謀士意味深長道:“恐怕未必是什么匪吧?” 祁國公目光嗖一下看向了謀士?!澳闶钦f.....” 祁青宴也看向謀士。 山羊胡子道:“世子爺只要想想,這個時候誰最想讓這兩位死,又有實力能做到.....” 祁青宴眼睛一亮:“蜀地?.....”又搖了搖頭,“二叔祖必不可能自作主張的.....” 祁國公看了他一眼:“蜀地三大家,宋許兩家幾百年的大族,哪一個沒自己的心思!許家還聽話,宋家——” 想到宋家如今的家主,山羊謀士打了個寒噤:“宋家家主,那就是個瘋子.....” 祁國公慢慢接道:“土地清丈,宋晉分明是想分而化之,咬住了蜀地宋家!就像你說的,那人可不是好惹的,手黑心狠,連自家兄弟都逼瘋不止一個!這兩個月來宋晉步步緊逼,他如何肯白白受著!” 頓了頓,他冷哼了一聲:“這屬實是一只不好駕馭的蜀中狼!.....好在眼下,這只蜀中狼瞄準的是推動土地清丈的宋晉!” 說到這里,祁國公咧了咧布滿皺紋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