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房間里一時無話,父子倆繼續下棋。 正昌帝一連拿掉了好幾個黑子,看向兒子:“有心事?” 說著往棋盤上一點,“要不是走神,你怎么都不可能把子落在這里?!?/br> 蕭淮這才看清自己落子位置,一滯。 正昌帝沉吟:“從你回來,朕就覺得你一直有心事?!?/br> 蕭淮心頭一緊,看向父親,正要說什么,又聽到父親慢慢嘆道:“可是見過你祖母,心里難過?” 到了嘴邊的話再次咽了回去,蕭淮看著黑白交錯的棋盤,輕輕嗯了一聲。 提起依然還在北邊封地的獻太妃,正昌帝捏著棋子,好一會兒沒說話。 房間里只有龍涎香靜靜燃著。 “沒意思,不下了?!?/br> 正昌帝往后一靠,蒼青的臉色又顯得消沉了。 蕭淮一顆顆撿著棋子。 “你祖母真沒什么話帶給朕?”正昌帝不甘心地問道,聲音里有輕顫。 蕭淮拾取棋子的手一頓,再次搖了搖頭。 正昌帝干巴巴笑了:“是朕,是朕傷了她老人家的心。朕還記得,母妃多疼朕??!朕的父王,父王他親自給朕開蒙,后頭也是他老人家親自給你開蒙.....”正昌帝哽咽,說不下去。 蕭淮輕聲:“父皇,會有法子的?!?/br> 正昌帝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年獻太妃入京,以趙廷玉為首的老臣死活不肯讓他親母從正陽門入。他為天子,他的親母居然只能以王妃儀仗側門入京。他的母妃整整在京城外等了兩個月,最后他卻屈服了。 想到這里正昌帝一下子咳了起來,咳得一張青白的臉通紅。 等到蕭淮離開乾清宮,外頭日頭已經偏西,熱氣也下去了一些。 秦興默默跟在太子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就聽太子殿下突然笑了一聲:“她最怕夏日太陽曬,居然也肯在這樣時候出門了!” “殿下,要不奴才帶信,您勸勸郡主?” “勸她?”蕭淮哼了一聲,“也是孤把她縱得太任性了一些?!?/br> 走了幾步,突然回身道:“你真覺得,勸她,有用?” 沒等秦興開口,蕭淮立即又道:“不勸!” 一口氣走到金水橋,蕭淮靠在橋邊,對著滿池荷花,沉默半晌。 一絲風都沒有,讓人氣悶。 蕭淮隨手撈起腰間佩玉,一枚接著一枚往河中砸,只為聽一聲響。 落水的玉,驚起棲鳥,碧綠的荷葉連同亭亭玉立的荷花俱都輕顫。 把一組佩玉扔了個干凈,蕭淮這才覺得悶悶的胸口好些,轉身道:“回府!” 他倒要看看她這次不理人到底能撐多久! 秦興欲言又止,他總覺得這次郡主,不一樣。 可眼前畢竟是大周最尊貴的太子殿下,除了皇上和皇后,從來無需看任何人臉色的。秦興咽下了心中疑慮,趕忙跟上了前方的殿下。 西斜的太陽漸漸收了熱氣,繼續往西落去。 已到了下值時間,六部官員紛紛離開。 “昨兒夜里瞧著還有雨的樣子,結果今兒愣是大晴天!” “夏日就是如此,陰晴不定的!” 說話人意味深長,扯了扯旁邊人袖子,示意對方看那邊。 就見身子肥大的戶部羅大人移動著又去了右侍郎宋晉的值房。 看見的人又是撇嘴又是擠眼。 “這是今兒第幾次了?” “你們猜,這次羅大人是送什么的?” 戶部人都知道,這位羅大人最會踩著下值的點,把別處等著要的活兒丟給宋大人。 仗著資歷,想光明正大惡心人的法子可不要太多。 “今兒這時候,肯定不是送文書了!” “還能送什么?”今兒他們可是親眼見著羅大人往宋大人處送了好茶,還送了冰鎮的果子。 有人小聲笑道:“送溫暖?”畢竟今天羅大人一見到宋大人,那情真意切的關懷,簡直讓人受不了。不少人都佩服宋晉,以前面對羅大人陰陽怪氣的找茬,面不改色;如今面對羅大人能膩歪死人的關懷依然面不改色! “到底是宋大人!” ...... 羅榮遠一只腳才邁入宋晉值房,立即道:“宋大人,您還忙吶!” 關懷之情,溢于言表。 宋晉如常,起身拱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吩咐?”羅榮遠立即又道:“宋大人真會說笑!你我同為侍郎,我能有什么吩咐!沒有吩咐,沒有吩咐!”說著緊張看向宋晉:“大人還是快快下值歸家吧?!?/br> 宋晉指了指桌案,“臣想處理完這些再走?!?/br> 羅榮遠急了:“誰又送文書來了!” 他聲音都顫了。頂著郡主警告,還有人為難宋晉,到時候鞭子抽的可是他呀! 宋晉笑:“并無,是臣自己想做的?!?/br> 羅榮遠提著的心放下了,立即諄諄勸道:“宋大人還是快下值吧,您看天這么晚了,該回去了!”羅大人指著外頭亮堂堂的天,苦口婆心勸。 宋晉:“.....大人,您不必如此?!?/br> 羅榮遠急:“宋大人!郡主府的馬車可在崇政門外等著呢!” 他是真想拉下臉求宋晉,別加班了,快回家吧! “郡主的馬車?”宋晉一張含笑溫和的臉這才有了變化。 羅榮遠唯恐宋晉不走,一張胖臉快愁哭了。 “嗯!宋大人您快走吧,可別讓郡主久等!” 第44章 落日熔金。 宋晉步出崇政門,果然見到郡主的馬車遠遠停在一側。 此時的崇政門前正是下值官員正多的時候。一眾等待的車馬轎子之中,最安靜處郡主府那輛華麗的馬車最為惹眼。無數目光,從那輛惹眼的馬車看到這位步出崇政門的年輕左侍郎! 干得好和長得好人家都占了,最后娶得還好!人跟人,真是沒法比。再不肯承認的人,也免不得心里酸溜溜的。 諸人見到宋晉,紛紛向其拱手。 同樣在這個時候出宮門的還有祁國公府大公子祁青宴,身旁簇擁著不少人。這時也注意到了前方那輛京城無人不知的馬車,祁青宴看向了宋晉,拱手道: “宋大人?!?/br> 宋晉回禮:“祁大人?!?/br> 旁邊人俱都注意到了這兩人的相遇。說也奇怪,明明這兩人為同年,同榜進士,又是同齡人,還都起自翰林院,入了戶部,但諸人印象中,這兩人好似顯少同框。 細想又好似并不奇怪,除了前述共同點,這兩人便再也無共同點了。一個是毫無根基的寒門出身,另一個卻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高門貴公子。同樣中進士那一年,一個還是諸人背后議論的地方窮書生,一個已經是祁國公府未來的接班人,日常往來非富即貴,不僅有祁國公這樣的親爹,還跟著親表哥太子殿下辦差,又得陛下不時接見指點。那位跺跺腳就能震動半個朝野的九爺,是他的親叔叔。 當時京城年輕一代最受矚目的就是這位祁國公府大公子,如此出身,讀書也不壞,還能中進士,又兼儀表出眾。一眾世家公子中,屬實算亮眼了。 即使學子中殺出宋晉這樣一匹黑馬,也不能動搖這位國公府大公子的地位。別的不說,鄉野出身的宋晉,少大儒指點,雖才干驚人,但在學理清談、著書立說方面就差從小大儒教導出來的祁國公府大公子遠了。 哪次辯理清談,都能見到祁家公子夸夸而談。這樣的場合,卻鮮少見到宋晉的身影,可見就是藏拙了。畢竟學養這個東西,是需要打小涵養出來的。至于宋晉,聽說一直到十三歲都還不曾入學呢。天才是天才了些,但有些東西卻是速成不得的。 這也是即使祁青宴比宋晉有種種不如,在文人中前者所受追捧卻更甚的原因。文人清高,自不會承認這種追捧中有權勢的因素,但無疑這一因素也同樣重要。 只是眼下,宋大人這一不能明言的短板,似乎因為明珠郡主在悄悄補上。 崇政門前諸人此時打量的目光后是浮動的心思,尤其是親眼見到宋晉登上了郡主府的馬車。 * 馬車內 月下先還微微蹙眉,似在苦惱,一見宋晉立即道:“大人,那羅大人日日這時候留你,你怎不早說?那些人如此為難你,你要告訴我!” 一張堪比花還嬌嫩的臉一本正經提醒,認真得令人心頭輕跳。 宋晉抬眸,頓了頓道:“官場做事,自來如此,倒也說不上什么為難不為難?!?/br> 月下想到那個大腹便便專會欺下諂上的左侍郎,又想到烈日下枯等的宋大人與閣樓內小扇輕扇閑敲棋子的宗親皇族,哼了一聲,“我不管!再有這樣的事兒,大人跟我說!不正之風我是正不了,但誰敢不這不正之風吹到我的人身上,我有的是法子要他們好看!” 明明是一張明艷嬌軟的臉,此時偏偏做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樣子,偏偏眼睛干凈如水,明亮如落入星辰。 宋晉微微垂目,抿住唇角。過了一會兒,才抬眼再次看她,輕聲道:“多虧郡主?!?/br> 宋大人說多虧她哎! 能退北蠻打倭賊逼退貪官無數的宋大人,多虧她? 月下倒是想壓住唇角,可她壓不??!一張小臉上的激動和得意爭先恐后,要從她的眉梢眼角往外躥! 暈乎乎地還要言不由衷地謙虛:“我也、也沒做什么.....這都是,這都是我身為郡主應該做的,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可心里卻在吶喊:宋大人多虧我哎!宋大人青史留名的那一天,是不是旁邊也能加一個我明珠郡主的注,不用多,半頁紙就行! 一雙半抬起的杏眼中光彩四射,似星河墜入,翹起的唇角猶如嬌花綻放。一張精致到難描難畫的臉,生動明媚。 宋晉再次輕輕斂目。誠心誠意道:“郡主很厲害,做得比一般人都好?!?/br> 這—— 來自宋大人如此誠懇的夸贊,她再推辭就不禮貌了吧?月下被夸得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表面含羞,默默接受,內里心花怒放,確定了自己必須努力占據半頁青史,她要做史上占據頁面最大塊的郡主!